长寿山问寿记
朱玉林
昨天上午,我站在渭水畔仰望这座青灰色的山峦。长寿山并不陡峭,反而像一位安坐的老者,拱起的脊背托起云霞,山巅那棵古松恰似他手中的藜杖,在风里勾勒出时间的轮廓。
石阶被露水浸得发亮,恍若无数香客的足迹凝结成的玉带。道旁偶尔可见残碑,苔痕深浅间依稀辨得“丹阳”二字——想来便是那位宋末元初的马丹阳修道之处。道士筑观,往往择形胜之地,此山形似牛首饮涧,隋唐时便得名牛头观,然而百姓终究舍了形似而取神韵,只因那座供奉南极仙翁的道观,竟真能赐人长生的慰藉。
道观朱漆剥落处露出木纹,如老人手背的青筋。殿内香烟缭绕,南极仙翁的白玉像似笑非笑,额头隆起如山岳,掌中蟠桃泛着暗红光泽。一位老妪颤巍巍地叩拜,供桌上放着绣花鞋垫,说是为病中儿媳求寿。导游低声言道,此间求寿灵验之说流传百年,昔日有孝子三步一拜上山,其母病愈竟至耄耋。
我在偏殿见一道长,灰袍洗得发白,正扫着千年银杏的落叶。“世人皆求寿,可知寿为何物?”他忽问。见我怔忡,便笑指廊下石碑。细辨竟是明代留下的《问寿篇》:“寿非金石固,寿乃仁者心。春山不老缘云在,秋水长流因泽深。”
忽然悟得此山真意。百姓朝山求寿,何尝是真要千秋万载?不过求的是病榻之人少些苦痛,求的是堂上父母多伴几度春秋。那白蛇盗仙草的传说里,拼死救夫的执念,比起长生,更动人的原是尘世情谊。故而南极仙翁在此山被尊奉,未必因他是道教四御之首,倒是因他化作了人间愿力的容器。
下山时夕阳西垂,整座山泛起金箔般的光泽。回望道观飞檐,忽觉那翘角竟如展翅之鹤——中国人谈长寿,终究离不开这些具象的符号:松鹤、仙桃、灵草。但真正让山成为长寿山的,是那个为妻子求药的丈夫,是那个为母亲祈福的儿子,是无数凡人用悲愿凝结成的信仰脉络。
山脚处遇见晨时那老妪,正小心包起供过的红枣:“道长说沾了仙气,煮粥最好。”她脸上沟壑里盛着夕照,却比来时多了些安稳。原来长寿山赐人的从来不是年岁的数字,而是让人在无常世间,握住片刻心安的慈悲。
暮色四合时,渭水汤东去,青山默然矗立。千年前的马丹阳在此修道,所求莫非亦是超越形寿?而今人仍沿着同条石阶攀登,以不同的仪式叩问永恒。山不言,只以百代松风作答:最深的道,藏于人间烟火处;最真的寿,存于有情牵挂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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