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收拾老房子,在储物间翻出个蓝布包。打开时扬起的灰尘里,掉出双旧毛线袜——左脚后跟补着块米白色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倒比新织的还厚实。我蹲在地上盯着这双袜子笑,记忆突然被拽回二十年前的冬夜。
那时候总嫌我妈唠叨。早上赖床,她举着扫帚在床边喊:“再不起锅里的糖饼该糊了!”放学贪玩晚回家,她叉着腰站在楼道里:“鞋跟都磨偏了,走路不看路?”冬天嫌我穿得笨,她一边往我脖子里塞围巾,一边念叨:“你爸年轻那会儿下雪天只穿单裤,也没见冻成你这样……”
最烦她翻我书包。初中住校,每周五回家,她准能把揉皱的数学卷子从书包最底层掏出来:“才考82分?最后那道几何题我教你三回了!”可转头又变戏法似的端出糖醋排骨,油光蹭亮地堆在我碗里:“多吃点,看你瘦得跟麻秆似的。”
我爸则是沉默的“行动派”。小学三年级摔断胳膊,他骑半小时自行车去镇医院,回来时额角都是汗,却只说“不疼啊,爸骑得稳当”。高中住校,每周六中午准能闻到楼道飘来的红烧肉香——他在厨房守着高压锅,怕时间不够烂乎;怕凉了伤胃,用保温桶裹三层毛巾拎过来。
那时候总觉得他们的爱太“实在”,实在到有点笨拙。我妈补袜子永远分不清左右脚,我爸煮的面条要么太硬要么太软。可这些“不完美”的细节,像老毛衣起的球,摸着扎手,拆开看全是绕着的线。
后来我考上外地的大学。报道那天,我妈往我箱子里塞了二十包榨菜、四盒痱子粉,还有件织了一半的毛衣。“南方潮,毛衣厚实。”她小声说。我嫌麻烦:“现在谁还穿手织的?商场随便买件都比这好看。”转身就把毛衣塞进了二手群。
工作第一年春节,我以“加班”为由没回家。视频里我妈眼睛肿着:“冰箱里给你冻了饺子,韭菜鸡蛋馅的,回来热热就能吃。”我盯着电脑前堆积的报表,敷衍道:“同事约了吃饭,真回不去。”挂了视频才发现,对话框里躺着她刚发的消息:“别省,钱不够妈给你转。”
真正懂他们,是在租屋里发烧的那晚。烧到39度,迷迷糊糊摸手机,通讯录翻到“妈”那栏又放下——报喜不报忧的习惯,早成了本能。凌晨三点实在撑不住,给爸爸发了条语音:“我不太舒服……”
半小时后门铃响了。我爸背着个大保温桶,头发乱蓬蓬的,开门时还撞了下门框。他喘着气:“你妈非让我来,说年轻人不会照顾自己……粥是温的,放两颗冰糖,退烧药在抽屉第二格。”
那碗白粥熬得稀烂,米香裹着甜意滑进喉咙。我爸坐在床边看我喝,突然说:“你小时候发烧,你妈整宿用湿毛巾给你擦身子,自己也熬红了眼。”他的声音哑哑的,“现在换我了。”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他们的爱从来没变过,变的是我——我学会了报喜不报忧,却忘了他们永远在等一句“我需要”;我嫌弃他们的“土气”,却没发现那些“不合时宜”的关心,藏着最原始的牵挂。
去年我妈住院做胆囊手术。我在医院陪床,夜里帮她擦手,这才发现曾经能把我举过肩头的手,现在皮肤松松垮垮,指节因为常年洗衣做饭有些变形,虎口处还有块硬茧——那是她纳鞋底、切菜、搓衣板磨出来的。
“妈,你手怎么这么糙?”我轻声问。她笑:“人老了,手就糙了。”可我想起小时候学写字,她握着我的手一笔一画教,那时她的手多软啊,带着肥皂的清香。
出院后我把她接来住。每天下班给她带把新鲜菠菜,看她坐在阳台择菜,阳光透过纱帘洒在她白发上。她又开始唠叨:“盐少放点,对身体好。”“别总点外卖,冰箱里有你爱吃的玉米排骨汤。”
我不再躲着这些唠叨了。上周她翻出那双补过的毛线袜,念叨:“留着怪占地方,扔了吧。”我抢过来塞进衣柜最上层:“留着,我冬天穿。”
前几天整理相册,翻到张老照片:小时候我骑在爸爸脖子上,妈妈举着相机笑。那时候他们的背很直,头发乌黑,以为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变。
现在才懂,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过是一场目送——他们在岁月里慢慢退场,把最好的时光留给我;而我终于学会,不再急着往前跑,而是停下来,牵牵他们的手,说说“我在乎”。
那双补过的袜子,我打算今年冬天穿上。针脚歪歪扭扭的地方,像极了他们为我操心的一生——不完美,却暖得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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