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咱妈还说,过两天来看你。”说起玉儿,甄晓静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前儿我们同事聚餐,我带玉儿也去。事事儿的同事问我啦,天天这么带玉儿,跟带个自家孩子一样,你弟弟弟媳妇感谢你吗。我说我没想过,我只是分担我妈,怕她累着了,我想着能帮她干点儿啥就干点儿啥吧。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得想想了,哈,反正我弟每次回家,总来我这儿瞅一眼,不是好吃的就是好喝的,从没断过,我弟媳妇呢,一会儿给我寄回面膜了,一会儿又给我一套化妆品,我想这大概就是感谢吧。”
甄晓雅听了哈哈大笑:“你还挺会说。”
“嗨!姐,啥德行人都有,咱这不也学乖了吗!早以前,吃不住别人风凉话,现在,他们有上句我就有下句,才不把这些当回事儿。”
甄晓雅若有所思道:“晓静,我觉得咱俩真是换了个个儿。记得从前我是最能说能闹的那个,你文文静静从来不招咱妈嫌弃,我上蹿下跳时不时让妈摁住胖揍一顿。”
甄晓雅小时候被母亲暴力是家常便饭!挨骂天天有,挨揍三六九。也是够调皮!小她三岁的甄晓静说起与她为伍的当年,笑道:“不论咱妈把好吃的藏到哪儿,都躲不过你的火眼金睛。”
“怪脸红的,是有过偷偷找咱妈藏起来的好吃的记忆!让你这么一说,我怎么就那么贪吃呢?有吗?”甄晓雅也笑:“不过,有那么一两次确实是记忆颇深啊!还是为了找好吃的。我记得当时被妈妈戴个正着,摁在地上结结实实臭揍了一顿,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屁股上火烧火燎。啊呀一一你可不知道,咱妈脾气暴躁,揍起人来那可是往死里整。”
年幼时的甄晓雅一直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天天上窜下跳,甄晓静脑补甄晓雅当年的调皮捣蛋,笑道:“底儿朝天地找好吃的!把妈妈藏起来留着给姥姥或者弟弟的好吃的,偷出来一小部分,自己吃或者分赃给我一些。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甄晓静的话一下子激起甄晓雅很多回忆:“记得不就那次,咱妈把红豆角绿豆角从豆秸上摘下来,分成两堆,再把豆荚一个个剥掉,南屋的地上晾了一片红豆一片绿豆。这些豆子够咱们一家和姥姥一家吃一年。我偏偏就翘起脚从红红绿绿的豆子上走了过去,没走两步便摔了个大马趴,红绿分明的豆子霎时间被我搅成了一锅粥。”顿了顿她又说:“我当时心里一惊害怕地想,坏了!闯祸啦!就在我不知所措时,咱豹脾气妈妈正好走进来……啊呀晓静,我从小避猫鼠一样怕咱妈,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甄晓静也想了起来,被甄晓雅的话逗得大笑不止:“你那次,可让咱妈给揍惨了!”
甄晓雅忙笑着发慨叹:“你说,我比你多挨了多少打吧,可是现在,我觉得比你可差远了,你怎么就那么多话,我怎么就变得这么没话说呢。我琢磨着,我这没话说跟工作有关系,你不是总羡慕我,说我一周就去俩半天就挣了钱了吗。且不说事实并非如此,就是这个俩半天就把人给害了。”
“姐,你说这是为啥呀?”甄晓静止住笑问。
甄晓雅想了想解释道:“除了上课,基本不跟人打交道。你知道我现在,遇到陌生人经常不知道说什么。在课堂上经常拖堂讲不完,到课下有些同学想跟我亲近,我却支支吾吾不会说话,跟讲课比,就像换了个人。我们好多同事都是我这样的,普遍有社交恐惧症和拖延症。要不人说我们这群人性格孤僻呢,仔细想这都是有原因的。这要到老了,还不都成了怪老头怪老太太吗。”
甄晓静又笑:“你说的倒挺有道理。”
“那你为什么后来变得这么能说爱说。反正咱俩在一起,就听你一个人演独角戏了,我要是不打断,你能说上两天两夜。”甄晓雅接着说道。
“是吗?哈哈哈哈!”甄晓静道:“我还真没发现我是这样的人。”她默默收了笑:“嗨,姐,我知道了,那么多烦心事儿憋在心里,再不说出来我就要憋屈死了。”
突然,门外“哈哈哈哈”一阵震耳的笑声。这笑声在安静的病房区骤然响起,像从扩音器里出来的似的,那声音显得出奇之大。甄晓静纳闷:“谁呀姐,你总说我嗓门大,我听着这人的嗓门才叫大。”
“嘘,是护士长。”
“护士长怎么这么样呢!”甄晓静皱眉道:“也太夸张了!”
“唉,跟你说说她的事儿吧。我也是听别的护士说的,”甄晓雅说:“她爸爸在重症监护室住了三年啦,一天一万,恐怕最后得死在医院。”
“啊!”甄晓静吃惊道:“这么长时间。那还不如回家。这得花多少钱吧!”
“听说有医保,还有点儿什么医疗纠纷。”
甄晓静疑问道:“有医保又怎样,难道住医院比家里还舒服。”
“唉!要不说这人呢。我跟你说说她的事吧。她爸得瘫症住院不久,她就生了对龙凤胎。”
“这不喜庆事儿吗?”甄晓静说。
“男孩当场就死了,女孩身体残疾。”甄晓雅惋惜道:“家里连续出事儿,护士长的妈妈急火攻心不知怎么就咳嗽起来,就是一个咳嗽呗,结果去医院一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肺癌。
“啊!”甄晓静又吃惊道:“跟咱爸那病一样,肺癌死亡率最高!”
“一查还是晚期,这妈妈想不开接受不了,生无可恋打开自家窗户就跳了楼。”
“啊!”甄晓静长大了嘴巴。
“护士长只有自己一个人,老公挣得也不多,两口子还养着个残疾孩子。她爸瘫在医院还有人照顾,若是回到家里,连照顾都照顾不到。就这样一住三年……”甄晓雅继续说道。
“唉,明白了,她这是心病。”
“是啊,多亏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心思重的像她妈那样,一不小心气出病来,或者寻死觅活的,她爸连送终的人都没了!我当时亲耳听别的护士说了,都不相信是真事儿。怎么那么多悲催事儿都到了一家人身上呢!这简直是现实版的《活着》!不是,其实比《活着》更惨。要不说,读小说看电影,能看见的都是上得台面的,现实中不知道要残酷多少倍!”甄晓雅痛心道。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还是甄晓静打破了沉默:“所以人比人能比吗。和这家比比,我家的那些都不是事儿。可我再跟你比比……姐,要我说你就是想不开!你看你工作又好,我姐夫又能干,贝贝学习也不让你操心,一不小心还自己考了好学校。你就知足吧,还考什么博士。自己这么大年纪,身体又不是很好,想开点儿过了一天是一天。你这身体,怎能说和这考博没关系呢,咱妈总说,愿咱们和和睦睦的,健健康康的,你可别忘了。”
“我知道。”甄晓雅心里一酸,说完便沉默了。
“姐呀,身体最重要,你可给咱保重好。”甄晓静嘱咐道。
甄晓雅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没头没脑说:“我这前半辈子算是瞎了。活了近五十岁,我终于活成了穷人,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穷,我真穷呀!”
甄晓静冷不防她说这样的话,忧心道:“姐呀,你的日子还不够好吗!人可要知足呀。”
甄晓雅却只管自言自语道:“我也想躺平,可也要有条件呀,可也要人同意呀。”
“这话怎么说?”甄晓静纳闷问。
“唉,贝贝上这个学,可不是花一分半分,这不你姐夫天天跟我叨叨,贝贝长这么大没花过家里钱,这次可要花大钱了。”甄晓雅惆怅道。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听甄晓雅说起钱,甄晓静才明白了她的难处,深有同感附和道。
“晓静,谁曾想我现在也开始为钱发愁了,我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过。当姑娘时花钱有咱爸咱妈,结了婚我和你姐夫都有稳定工作,小家小户也没太多花大钱的地方,手里其实没多少钱,可从来也没觉得缺钱花。这贝贝一上学,突然发觉手里就没怎么有钱,我似乎突然之间才看清自己的真像,穷到一无所有!你姐夫总算计着过日子,我还瞧不上,现在知道了,若是没有他精打细算贝贝还真就别出国了。唉,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以前你总说我姐夫抠门,舍不得给你花钱,还不让你管帐。我姐夫实在太了解你了,你这人大手大脚有一个花俩,你家要是让你管帐,贝贝出国真得打个问号。”甄晓静揶揄甄晓雅。
“唉,就是眼下,贝贝需要钱,我这里从来拿不出一分,心里也难受着呢。涉及到钱的时候,我这从来不敢吭声。”甄晓雅又叹气说道。
甄晓雅病愈出院,身体见好之后再次投入备战状态。
那时正值仲春时节,春风和暖阳光明媚,窗台上一盆无名的绿植绽露点点小花,甄晓雅看书累了的时候,就喜欢盯着这盆小花儿看,那绿色充满希望,那小花悦目赏心,若有若无的花香飘溢出来,钻进甄晓雅鼻孔时,她便情不自禁闭了双目细细品味这些微幽香,那花香真是沁人心脾令人心情愉悦。
那天甄晓雅正在桃源小区空房子独自学习,刘中禹突然给她打来电话,说一会儿有人去看房子。甄晓雅才“轰”地想起,早以前刘中禹就跟她说过买房子的事儿,她把这茬儿忘一干净,刘中禹这电话打过来她才像睡醒了一样意识到:她们家真有可能买房,这事儿有可能成为现实。
甄晓雅心里一阵难受:难道老妈给买的房子就这样丢了,哪怕为了孩子为了贝贝的前途,此一刻她也高兴不起来。在我们中国人,娶儿嫁女是大事儿,修房盖屋亦是人生大事儿,而如今,她家不是盖房子而是迫不得已买房子。
甄晓雅情绪激动久久不能平静,她哪还有心思学习,闷闷地独自坐着,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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