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家乡豫北内黄县有一个邻县叫浚县，浚县有座山不知道官名叫什么，人们都把它叫做浚县山。
内黄县的秧歌很有名，秧歌里有个角色是“送子婆”。小时候看秧歌，扮演“送子婆婆”的是我四叔。我四叔打扮成一个老太太的模样，手执拂尘，背后背着一个葫芦做的娃娃，头一句唱词是“浚县山上石头多”，后边的记不清了。反正唱的就是浚县山上“送子婆”巡游四方，给没孩子的好人家送孩子的事情。
“送子婆”估计是道家神仙体系里的地方系神仙，当地人都认为她很灵。方圆百里内，善男信女们一年中总要去上一两次。尤其是结婚几年还没孩子的，一定会到浚县山上“拴孩子”。
“拴孩子”要先拜“送子婆”，请来一条红绳子，用红绳子拴个结，系在观里的树上。回头生了孩子，那孩子就算是“送子婆”送的孩子。这样得来的孩子有讲究：一辈子不准上浚县山，一旦被“送子婆”看见，“送子婆”就会把孩子收回去。
我妈就是我姥爷从浚县山拴回来的孩子。
我姥爷年轻的时候闯过关东。跟张老帅当过兵。后来日本人打进东北，我姥爷流落到北平，在北平前门火车站开过理发店。家乡解放后回乡做了农会主任，快四十岁时娶了我外婆，结婚后到浚县山拴回来一个孩子，就是我妈。
我妈十六岁那年，出了一件至今也无法解释的怪事。
我姥爷在家乡没有产业，跟外婆结婚后，分了一个地主家的院子。那院子在村口儿靠近汽车道的地方，既没有猪哼狗叫，也听不见孩子哭，汽车道上也没什么汽车经过，院子又大，里面种了很多枣树石榴树，大白天也很幽静，简直就是阴森森的。
那天，是夏季的一天半下午的时候，我妈独自一人在院子里玩儿，也不知道她在玩些什么，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这个声音很陌生，我妈感觉不认识就没有应声，只是好奇谁在喊她。于是循着声音四处张望，院子里一个人没有，但还是有个人声音在叫她，没错，叫的就是我妈的名字。
我妈有名的胆子小，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心里已经慌了。仔细辨别声音的来处，竟然是从半空中传来的。而且那个声音还在继续地不紧不慢地叫她的名字。
我妈后来跟我们说，她脑袋上的头发一根根都直立起来，发疯似地从院子里跑到街上。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她转身往汽车道上跑。汽车道上也是不见一个人，那个声音还在耳边响。她又哭又喊，发出的声音是那种非人的凄厉的令人恐惧的惨叫。
我妈在汽车道上飞奔了一百多米，才看见一个男人挑着担子迎面走过来。她那会儿基本上不认人了，一把把那个人抱住。那个人叫着我妈的名字，使劲要摆脱我妈。一方面他被我妈吓坏了，另一方面，我妈那会儿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抱住一个男人实在不像话。
那个挑担子的男人是公社的炊事员老耿，把担子扔到汽车道上带着我妈到街中央的公社大院里找我姥爷。我姥爷正在公社开会，看到这个情况，似乎明白了什么。扛着枪带着人回家，在院子里对着空中厉声警告，同时对各处开了十几枪才算作罢。
从那天起，我妈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一人呆着，甚至不敢闭眼睛，实在熬得不行了才能睡会儿。再后来，慢慢地就好起来了，但不管什么时候提起这件事，浑身都会打哆嗦。
（2019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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