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祁世培
张岱
造园亭之难,难于结构,更难于命名。盖命名俗则不佳,文又不妙。名园诸景,自辋川之外,无与并美。即萧伯玉春浮之十四景,亦未见超异。而王季重先生之绝句,又只平平。故知胜地名咏,不能聚于一处也。西湖湖心亭四字扁,隔句对联,填楣盈栋。张钟山欲借咸阳一炬,了此业障。果有解人,真不能消受此俗子一字也。寓山诸胜,其所得名者至四十九处,无字入俗。到此地步大难。而主人自具摩诘之オ,弟非裴迪,乃令和之,鄙俚浅薄,近且不能学王谑庵,而安敢上比裴秀才哉!丑妇免不得见公姑,腼焉呈面,公姑具眼,是妍是丑,其必有以区别之也。草次不尽。
张岱曰:“造园亭之难,难于结构,更难于命名。”斯言信然!
夫园,叠山理水、构亭筑堂、莳花弄草以为常,然美景易构,而佳名难求,倘得之,则必能启游人之幽思,呈物外之高情,不然,亭台楼阁轩榭馆斋,何园无之?其异者,乃在于额题一事,及个中无穷有别兴味矣!
余素爱姑苏,尤喜沧浪、网师诸园亭,近年更岁一往焉。每遇佳妙之名,则伫立凝思,务求于造园者独运之匠心,体而察之。
岁戊戌,暑月,予行留园,绕假山,穿廊庑,至一高处,轩敞宏丽,设石桌椅其中,坐而小憩,纵目周览,偶仰首,见“闻木樨香”四字。昔年黄山谷学道于晦堂法师,不得门径,惑而问焉,晦堂每言:“无以隐”,山谷闻而愠,不发。后秋日二人同游山崖,至一处,值岩桂绽放,遍幽谷,其香醉人。晦堂问:“闻木樨香否?”对曰:“然!”晦堂一笑,曰:“二三子,以我为隐乎?吾无隐乎尔!”山谷闻之,顿悟而参禅。
此逸事予闻之也久,以师者之观,深有所感,师者育人,如春风化雨,如幽香暗递,近之者可沐甘霖几许,得馨香一缕,日知其所无,以就懿德,是为化育本真。
纳大千之烂漫,结尘外之绮想,是以立景中,对额题,或可待月迎风,或可折梅寄傲,或可枕石听泉,或可登高舒啸……身未动,心已远,与自然同化,可闻木樨香,可作濠濮想,逸兴遄飞,遐思飘颺,宛若置身烟波江上,鼓枻而去,长啸一声,且歌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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