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暖

冬月的一天，没有一丝风，太阳温柔地照射着山村，是个晒暖的好天气。

疫情期间，活动范围局限在自家的小院或者单元房里，偶尔出去走走，也是做核酸，或者采购生活必需品，需要穿上厚厚的羽绒服，戴上口罩，步履匆匆返回。当对花式做饭、踢毽子、跳绳、打乒乓球、下棋、看电影，甚至睡觉也感到索然无味时，我知道自己的心中长出了翅膀，想飞向工作的地方，想到广阔的天地看一看，想车水马龙的俗世幸福......往日想逃离的喧嚣，今天却无比向往；而眼前的冬日暖阳，也许就是过去常被忽视的美好事物。

晴空下，一只喜鹊倏地一声飞过樱桃树，停留在屋脊上，单腿挺立，似乎在享受暖暖的太阳。静默的鸟儿和明快的山、树、院子融为一体，成为了一幅靓丽的冬日山村图。于是，我搬过一把木制椅子，坐在廊下，什么也不做，就闭上眼，让自己的脸上也跳跃着阳光的温暖，整个疲倦的身子被暖暖的阳光包裹着，就像是大自然的一个孩子，享受着被太阳拥抱的温暖，平时何尝完完全全融进暖暖的太阳？步履匆匆的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太阳的温度了......我曾经坐在熊熊燃烧的火炉前取暖，曾经在温暖如春的空调房中不愿离去，也曾经迷恋小时候火炕的温度，但此刻，在太阳下取暖，一会儿浑身暖烘烘的，是那样的惬意、舒适，时间好像也在这一刻静止不动。

记得小时候的冬季，滴水成冰，大雪封村，比现在要冷得多，如果遇到晴朗的好天气，又逢周末，我们常常会在午后晒暖。奶奶、母亲、姐姐和我，一人一个木制椅子，围坐在院子东南角向阳的地方，奶奶缝补衣服、母亲纳鞋底，姐姐和我趴在小桌子上写作业，各干各的事，说说笑笑，其乐融融。有时父亲也会过来，让红透的柿子、黄澄澄的沙梨在太阳下消消冻，自己吸袋烟，眯着眼睛看着高远的天空，和奶奶、母亲商量着开春后的农事安排，说话的语调里是藏不住的喜悦。哥哥也喜欢拿出课本在阳光下追逐一会梦想，吃个柿子，同时做我和姐姐严厉又最有耐心的小老师，但往往看到父亲站起身，哥哥就跟在父亲身后，他们父子俩背着䦆头、铁锨去地里挖渠、翻地、打碎坷垃，或者整地边了。

我和姐姐做完作业，喜欢看奶奶、母亲做家务活。奶奶从不抱怨我们把衣服都弄破了，而是笑着问：“红，要什么花？”姐姐让奶奶缝补一朵荷花，我说菊花。奶奶答应着，左手按着衣服破了的地方，右手高高举起，在空中打个结，再落下时却倒着穿了过来，和现在裁缝铺锁的布边一模一样。太阳光在奶奶的脸上跳跃着，奶奶的眉毛像鸟的翅膀，一闪一闪地，我惊奇地发现，创造美好生活时的奶奶，变成了一朵太阳花。当看到自己膝盖上的破洞也变成了漂亮的花，成为了衣服的一部分，如果没有这两朵花反而不自然，我和姐姐从彼此的眼睛上，看到对方笑成了一朵花。

母亲拿着的鞋底比我们的手掌都厚，怎么穿过去？我好奇地盯着母亲。只见太阳光温柔地洒在母亲身上，母亲往拇指和手掌心上戴上一块精致厚实的布套，再把中指上戴上顶针，从针线笸箩里拿出针锥，先用针锥在鞋底上戳一个眼，然后再把穿着麻绳的针扎入刚才戳好的眼里，而后扬起胳膊使劲拽拉麻绳，反复穿几次针后，再用针尖挠挠头发......一下，两下，在刺刺啦啦的纳鞋底声中，母亲手拿的厚厚鞋底上出现了一朵朵饱满的白梅花，在太阳下熠熠闪光。整个冬季，母亲几乎在太阳下做好了几乎够我们一年穿的单鞋、棉鞋，也给我们备好了过年的新衣服。

大概是过年的时候，奶奶和母亲能好好地晒晒太阳，在太阳下打牌，一家人吃着瓜子、果子和花生，说着话，但也仅限初一到十五的闲暇时光。

我似乎做了一个春暖花开的梦，睁开眼，碧空如洗，云像棉花，苍黑色的连山和眼前的青砖砌成的瓦房都在一幅画中，这幅画被太阳艺术加工成了暖色调，更具温情和风韵。在这样的一幅画中，我想弹奏一曲或者引吭高歌，但本性爱静的自己选择沏壶茶、静静看会书，不限页数，不管速度，让手触摸着纸张的温度，缓缓走进书中的大千世界，直到茶壶里的水已不再冒出袅袅热气，自己的侧影被太阳拉得越来越长，精神世界逐渐充盈丰富起来。我起身，嗅着太阳的芬芳，满脸欢喜地把院子晾晒的被褥和衣服收起来，感觉这一天特别充实快乐。

晒暖的记忆中，还少不了小时候在阳光下“挤油”“踢沙包”“打死人”“跳房子”的回味，也少不了和同事在操场上晒着太阳聊着天的美好感觉，更少不了陪着孩子看书、下棋、做游戏的温馨画面。

难忘初冬的一天，我去姐姐家小坐，阳光正好洒满了整个客厅，屋子里暖洋洋的，茶几上的苹果、葡萄、香蕉等水果如同刚从树上采摘的一样，水杯里的茶叶缓缓下沉、热气蒸腾，我们说着生活中的琐事，不约而同说起那时候晒暖的往事，说着现在条件好了，冬季不会再冻手冻脚了，却不能和奶奶、母亲一块晒暖的悲痛。

“下楼晒会暖？”我对姐姐说。“好！”姐姐笑着起身，牵着我家孩子的小手，我们一块，去享受难得的好天气。

那些年晒暖，是因为屋子里冷；现在晒暖，是因为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和屋子里的温暖截然不同，是心灵的需求。

陶醉在阳光中，我的世界充满阳光。我想：能在阳光下晒会暖，该多好啊！能够和自己一起在阳光下晒会暖的人，一定是今生值得珍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