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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杂物间里,一直存放着姥爷的那辆三轮车。我们几次搬家,都不舍得将它丢掉。
在我念小学时,爸爸妈妈上班忙碌,无法及时来接我放学。而每天放学都是姥爷来接我。我在姥爷家吃晚饭,等他们下班再来接我回家。
姥爷每次来接我的时候,总是骑着一辆凤凰牌三八大杠车。他在前杠上焊了一个小座椅,让我坐在上面。但随着我逐渐长高,前座无法容纳,于是我开始坐在后座。那后座的椅子用藤条编织而成,光溜溜的,比前座要大得多,配有靠背和扶手。为了使我坐得更加舒适,姥爷垫上了一个垫子。
我非常喜欢那个藤制的椅子,坐在上面双腿不禁乱抖起来。而乱抖的后果,就是有一次腿被其他车辆刮伤了。
在姥爷家小区里面,有一排排的车棚,每户一间,里面放自行车和杂物,下面还有地窖,用来存放腌制的酸菜。姥爷退休后,这个车棚便承载了他全部的业余爱好。他常常在里面做木工,还有其他手工艺品。家里的桌椅板凳,以及自行车上的藤椅,都出自他之手。
突然有一段时间,他迷上了电焊。他不知从哪找来一堆铁管铁板,有空就在里面焊,而车棚内时不时闪耀出明亮的蓝光。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放学。刚走出校门的那一刻,我愣住了。在众多家长的自行车队列里,姥爷的那辆闪闪发光的红色三轮车格外惹眼。
这不是普通的三轮车。我曾在建材市场里见过类似的,都是人在前面骑,后面一个很大的放货物的板车。而姥爷的三轮车,则是平板在前面,人在后面骑。后半部分看起来像是姥姥那辆自行车,而前半部分,应该是他捡的那些破铜烂铁焊接而成,却比一般的板车小很多,只能坐下一个人。板车最里面还放了一个黄色的小藤椅,配上两侧高高的红色护栏,和红色车身相得益彰,宛如刨开的西红柿里放着一团炒鸡蛋。
姥爷似乎是刚从车棚里出来,还穿着那身全是补丁的“工作服”。他笑着朝我招手,露出两排黄牙。
同学们见接我的是这种车,纷纷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我此刻羞得恨不得钻到地缝里面去。没办法,又不能甩开姥爷自己走回家,只好快步跨上板车,坐在那一团“炒鸡蛋”上。
姥爷低头问:“怎么样?这车舒服吧?既不会刮到腿,我又能看着你,哈哈。”
我不忍直视同学们嘲讽的目光,把头扭向一边,说道:“哎呀,快走吧,我饿死了!”
“好嘞!”
车终于启动了,嘲笑声渐渐远去。
说实话,坐在那辆车上的座椅真是舒适无比。椅面采用精细编织的藤条,中间留出微小的空隙,既保证通风透气,又具有弹性。椅背是有弧度的,完美贴合我的身形。这款座椅巧妙地固定在车板上,不会随着车辆的运动而滑动。而且,两侧的护栏还额外绑上了一层厚厚的海绵,以防止我磕碰刮伤。
不过即使再舒服,我却没有表露出来,板着一副臭脸,默默地一路到家。
晚上吃饭时,姥爷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不快。可他越这样,我越板着脸,撅着嘴,不跟他说一句话。
直到妈妈回来,发现我不高兴,问我怎么了。此时我的烦闷犹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什么车有多丑、多丢人、被同学嘲笑之类的话一股脑全部倾泄而出。姥爷听后沉默了,而妈妈却硬生生地扇了我一个耳光:“你咋能这么说话呢!快给姥爷道歉!”我呜呜呜地哭了,但就是不说对不起。
姥爷忙拉住妈妈,说:“别打孩子!”
妈妈说“爸,别惯着孩子。”
姥爷说:“不怪孩子。是我做得不好。”
就这样,我到最后也没给姥爷道歉。
从此以后,姥爷仍骑着那辆凤凰牌自行车接我,我也再没见过那辆三轮车。渐渐地,那一天的不愉快也很快被淡忘。
多年后,姥爷去世时,我并不曾哭过。因为他瘫痪在床多年,我们的心理准备得足够充分,反而觉得他不用再受苦了,也是一种解脱。
在整理遗物时,妈妈带我走进车棚。在最里面,停着那辆红色的三轮车。我挪开搁在地上的电焊枪,推开木工的长凳,走到三轮车前,在板车上,堆放着一些断了的藤条,还有几根削坏了的弯木棍。我轻抚着车上的灰尘,一股浓烈的悔恨涌上心头。突然,我发现藤椅背上有刻字。擦干净灰尘后,“法拉利”三个字犹如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的记忆。
此刻,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趴在三轮车上嚎啕大哭。
“孩子,长大了要开啥车啊?宝马还是奔驰?”
“我要开法拉利!”
“啥是法拉利?”
“就是这个,红色的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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