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老王悄悄地将一把西瓜刀放入夹克的腋下,这柄刀一尺来长,穿上衣服,看不出来。
妻子简单地收拾好家里,就准备送儿子去幼儿园。
出门上班之前,老王又仔细看了家里和老婆孩子一遍。
简单到简陋的装修,一切能在家里留存的物件,都是生活必需品。妻子的衣服也是穿了很多年,很朴素,黯淡无光;孩子的衣服,又多来自亲朋好友的馈赠,按照习俗,穿别人家孩子穿过的衣服,好养活。
他今天必须把事情给办了。出门骑上电动车,老王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面重新回放了一遍,刚才还因为家庭温馨而平静下来的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
他这次绝不能妥协,绝不能谈判,他要集中精神,用坚强的意志去完成这件事情,哪怕动刀子。后果么,没时间想。
愤怒填满了大脑。一切道德和法律的约束,老王都故意不去考虑,他满心想到的就是事情办成时的爽快,这比什么都重要,他脑海中浮现出了对方的恐惧,求饶和悔恨,不自觉地,自己嘴角也扬起一丝胜利的微笑。
已经是秋末冬初,天气寒凉,北风早已横扫到此,肆虐多时。狂风刮过,树叶飘落,带起的沙沙声,给这初冬带来了无尽的萧条和肃杀。虽然天上挂着太阳,可它的温度好像被冻在了半空中,无法触达人的皮肤,反而更添一种凄凉的寒意。
大街上的许多行人,已经裹着羽绒衣、风衣、棉服,偶尔有一些充满活力的学生和年轻人,还穿着单衣。老王看着这些不同穿着的人,只觉得寒意更甚,夏天是留不住的,而冬天,已经到来。
他一直关注着别人投向自己的目光,不管是无意扫过,还是不小心在他身上停留,老王都很警觉。
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着红灯变绿。前面一个年轻妈妈正带着三四岁的小女孩,也在等着过马路。老王盯着这对母子,脑子里面浮现出自己妻儿的样子,此时,妻子应该把儿子送到了幼儿园,然后同样骑着电动车在上班的路上了吧。
在这共享单车和共享电动车到处可取的方便时代,夫妻二人都骑着已经有十年车龄的老电动车,他们也不用担心电瓶不够用,因为这种老式车子还有踏板和链条,没电了可以用脚蹬。
老王摸了摸藏在腋下的刀,确认不会掉出来。忽然他跳下电动车,往前冲过去,疾跑两步,一把抓住那个小女孩,猛地转身。一辆小轿车从他们身前擦身而过,司机急停,从后视镜看到并没撞到人,又一脚油门跑了。
老王抱紧小女孩,冲着绝尘而去的轿车骂骂咧咧了几句。周围有不少人也在帮着腔,同时朝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一直低头玩手机的年轻妈妈这才反应过来,急冲冲跑到老王身边,不停地道谢。老王摆摆手,回去扶起自己的电动车,过了马路。
他觉得很不顺。本来自己满腔愤怒和杀意,这种状态才令他满意。刚才本能救小女孩的一幕,却让自己成了泄气的皮球。
老王不断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情,场景就像不断打气的气筒,重新让他膨胀和愤怒起来。
进了工厂,换上工作衣,趁别人不注意,他把刀藏在工具柜里,就去生产线上了。
他所在的工厂,主要制造特种小车,我们随处可见的流动叫卖的餐车、烧烤、奶茶和副食品,就经常使用这种小车,根据配置的不同,有机动的,也有电动的。还可以定制货柜和玻璃橱窗。
老王主要负责轮胎的装配。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搬起轮胎,装到轮毂上,然后拧紧螺丝。
班长刘果每次过来巡线,老王都避开他的目光,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干活。每次刘果都会盯着他看好久,确认老王状态很正常,再走到其他地方去。
工休时间到了,也该办事了。
老王跟同事们打着招呼,拒绝了别人出去抽烟或者闲聊的邀请,径直回到更衣室,拿出西瓜刀放入工作衣内,为了方便掏刀子,他故意没有扣好扣子。
按照之前早就打探过好几遍的路径,他来到办公室区域,穿过大办公室。很多职员正在电脑前办公,对于老王的到来,并没有人在意。工厂实施严格的着装管理,工人和职员都穿着同样的工作衣,并且,也时常有工人会到经理的办公室谈事情。
径直走到经理办公室门口,他直接推门进去,反手把门带上。早就想好的怒骂刚涌到喉咙口,眼前的一幕又让他突然僵硬冻住,不知所措。
大办公桌后面,正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聚精会神地看着面前的笔记本,学着笔记本上的声音,在读故事,一脸笑嘻嘻,十分开心的样子。
看老王闯进来,小姑娘抬起头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了一句:“叔叔好!我爸爸出去了,他说如果有人找他,就请坐一下,马上他就回来。”说完还伸伸手,示意他坐在门边的皮沙发上,随即又看向屏幕。
小姑娘的天真和清澈有神的大眼睛,浇灭了老王百分之九十的怒火。剩下的百分之十,变成了抱怨,今天真是运气不佳!
他正手足无措地站着,身后传来开门声,进来的人明显停顿了一下,随即走到老王跟前:“哟,王师傅,我刚才看着背影还觉得眼熟。请坐,找我有什么事吗?”
马经理回来了。他女儿在一旁搭腔:“爸爸,这位叔叔找你。”
马经理冲女儿笑一笑,坐在会客沙发上,一边请老王坐下,一边说:“抱歉,今天周六加班,孩子也没人带,她妈妈也有事,只好带到办公室来了。哎,坐啊。”
“经理,你认得我?”
“前两个月,你不是咱们车间的月度之星嘛,小刘班里的老师傅了。来,坐。”
老王悄悄把西瓜刀往后背挪了挪,小心翼翼地坐下,幸亏刀身包了报纸,不至于硌得慌。接过马经理递过来的一次性纸杯,轻轻地喝了两口水,很快放下。
看着马经理询问的眼光,老王早已经把自己的计划忘在脑后。满腔怒气转为了漫天怨气。他一股脑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了马经理。
上上个月,老王当选了班组月度之星,得了六百块奖金,可这钱没有发到手里,班长说,这是班组的荣誉,要留下来作为班组活动经费,此前也都一直如此,并非针对他。
老王一个月的工资奖金,扣除五险一金,到手才三千多,这六百块对他而言是一笔大钱,回家和妻子商量。
最后妻子说,小刘每个月都可以给组员调整奖金系数,浮动也有好几百,如果得罪了他,以后每个月他给你小鞋穿,那一年下来,损失的有可能是大几千;如果这次顺从他,按照此前听闻的其他人例子,小刘会每个月给予一定照顾,一年下来,这亏损也就补回来了。
讨论的结果是,老王忍着。
上个月,车间两条生产线扩充产能,招了一些新员工,人一多,老王的工作也进行了调整。明面上,他减少了五分之一的工作量,可实际到手的奖金,却减少了一大半。
老王与其理论半天,反而被小刘说得一愣一愣,按照公司新政策,包干生产,按劳分配,老王干的活,就值一半奖金。
老王嘴笨,说不过班长,吵了起来,撂了几句狠话。之后每天上班,都被小刘故意刁难。他满肚子怒气憋了许多天,无处释放。
知道马经理是班长姐夫,思前想后再三,老王决定今天带刀闯进马经理办公室,讨个公道,如果谈不拢,那他就手起刀落,杀出一个公平。为了这次行动,老王在无数个夜晚给自己打了无数次气。
每次幻想着手起刀落的那一幕,内心就充满了爽感,这感觉可比发钱还要舒服,他觉得这简直是一件快意恩仇、侠义江湖的事。
但此刻,老王结结巴巴地把事情经过勉强说清楚,至于刀吗,他越藏越深。一边说,心里一边责骂自己的无用。
十几秒的沉默,小姑娘似乎也感受到了空气的停顿,抬头看了两个大人一眼,又继续看着笔记本屏幕。
“王师傅,你说的事情,我会认真去调查。刘果这个兔崽子,他的所作所为,你不是第一个来我这里投诉的。我们调查清楚之后,一定还你一个公道。”马经理看着老王,一字一句,认认真真地说。
又是客套话吧。老王心里极度失望,却没有勇气反诘和质疑,只好唯唯诺诺点头,起身,倒退着出门。马经理很客气,把他送至门口。
在回车间的路上,小刘和他擦肩而过,一脸慌张,一路小跑着去办公室。
老王继续干活,他心不在焉,时不时地看着办公室的方向,心里一直在想着,刘果回来之后,是会想着法子收拾自己呢,还是会有所收敛,毕竟自己是敢于去告状的。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一整天班长都没有回来。
下班,老王骑着他的破电动车经过菜场,进去买菜。
妻子下班比他晚,自己买了菜,还要去幼儿园托管班接儿子,然后回家做饭。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吃饭、看电视、做做游戏,天气好就散散步。
只是,这许多美好事物唯一的美中不足,就是夫妻俩的收入做不到喜欢什么就买什么,逛商场也不得不挑三拣四。
如果是马经理,应该没有这种困扰吧。
刚停好车,老王掏出手机看着。几个关系好的同事临时组建了一个群,牛犇在里头说:“明天有好戏看了。”
“什么破事,搞得这么神秘。”
“不可泄露,明天大家瞧好。”说完,牛犇还特意艾特了老王。
老王给他打了几个问号,牛犇却再也不说话了。
接下来,买菜、接儿子、回家做饭,老王一直失魂落魄,心不在焉。
牛犇是个包打听,他说有好戏,肯定是有事发生,可是又不跟自己明说,还专门艾特自己,说明这件事,跟自己有关,既然不明说,多半不是好事。
吃饭的时候和妻子说,妻子和他开动脑筋讨论了一个钟头,没有结果,干脆等到第二天。
第二天班前会,车间主任居然到了他们班里。大家按照划线位置站好,原本小刘的站位,正站着牛犇。他还冲老王挤眉弄眼。
“兄弟们,我和大家说两句。刘果因为个人工作作风问题,受到了群众举报,纪委查实,已经将他开除,接下来任命牛犇为你们六组组长。希望牛犇能公平、公正、公开的处理班组工作,形成团结友爱的气氛。也希望各位兄弟们能支持牛犇的工作。”
鼓完掌,主任背着手就走了。
对于这个人事变动,自然是受到全员欢迎的。牛犇平时作为同事,能说会道又顾及别人感受,大家都挺喜欢他。
老王那颗悬了一天的心,也总算是放下了。
只是在此之后的很多天里,回想起上次带刀去找马经理的计划时,他都会出一身冷汗,后怕不已,不住地感谢自己的胆小和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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