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病

婆婆病了，食道癌。经过四十几天的放疗，终于出院了。一个八十五岁的人，是怎样忍下了所有的痛。高强度的治疗，也让她的身体极为虚弱。人在身体极为虚弱时，就会胡思乱想，甚至会产生幻觉。

那是放疗后出院的第五天，一个凉爽的傍晚。晚饭后，她坐在床边休息，我和先生见她没什么事，就带着孩子散步去了。

她一个人坐在床边百无聊赖，可又不想看电视，看一会儿就嫌累，还是躺下来休息吧。她准备吃了药再休息。她颤巍巍地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又坐到床沿，看着两个白色的小药片，怔怔地愣一会神，感觉它有点难咽，但她还是先把一个药片放进嘴里，仰了一下脖子，那药片便随着水流滑了进了食道，她感觉到它走到了一个地方，似乎还是顿了一下，终于下去了，接着再吃第二片。两片药吃完，她心里轻松了一些。看看时钟，才七点半，七点半正是天气预报时间，电视机就在床对面，她不由看了它一眼，可自己还是不想去开，当她把目光收回的一刹那，深黑的电视屏幕后面，突然晃晃然地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来到她的跟前越发地高大，却看不清面目。她的心突突地跳，血在往上涌，恐惧像潮水瞬间把她淹没，她的喉咙里本能地发出惶急的呼喊和凌厉的谩骂。但那人到跟前并不说话，只在她肩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转身向窗子遁去。一道黑影闪电般地消失了。

这是我们散步回来后她的描述。回来时我正纳闷:她怎么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呢？原来是这样。她说那人像我们过世的爹。他是偏瘫死去的，都死去几十年了。她认为他是因为觉得她没照顾好他，才来找她的。她说她的肩膀现在还疼着，他打了她。她一边说一边掀起后衣衫，露出松软下垂的脊背，让我看看有没有黑印。我尽管不信这个，但还是掀开衣服看了。哪有什么黑印啊！她听说没有，心里倒也放松了。先生笑了，说，您呐，是身体虚，才这样的，那都是幻觉。

其实我们清楚地知道，他的肩膀之所以疼，那是因为放疗后的病痛。人年龄越大可能迷信的程度越深，她这样想，倒是有利于她病的治疗，因为她从来不知道她得的是癌。

两三个月后，她的病已经减轻了许多。身体稍好，她对自己又充满了信心，觉得她的病也不算什么病。

接下来也偶有过去的人造访，当然多是在梦中。人年龄一大，总是有许多往事要回忆的。

她的身体渐渐地好起来，那样的梦幻也越发地少了。按时吃药，坚持锻炼，自信快乐，这是她战胜病魔的法宝。

吃了两三个疗程的化疗药后，她奇迹般地康复了，出现幻觉的事再也没有了。现在她又能下楼和老太太们聊天打牌了。

八十五岁的生命，像摇摇欲坠的秋叶，怕每一阵风，怕每一次雨。但她坚强着，要忽略那风，那雨，紧紧地拉住树枝，努力吸取营养，不让自己坠落。奇迹就这样出现了，她没有落，她在枝头经过了冬，又迎来了春。且一年又一年的绿下去。

面瘫、偏瘫、摔断股骨头、双眼白内障、食道癌……连续的病痛没有让她颓丧，她积极的生活态度，让她一次又一次地赶走了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