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未寄出的信
林晚和陈屿之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那顿饭之后,他们再没有见过面。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像两滴落入大海的水珠,各自沉浮。林晚把自己埋进工作里,加班成了常态,仿佛只有让身体疲惫到极致,才能暂时麻痹内心的空洞。她甚至开始考虑换一个城市工作,彻底斩断这根早已腐朽的藤蔓。
直到一个周末的下午,门铃响了。林晚透过猫眼,看到陈屿站在门外。他瘦了,眼窝深陷,胡子也没刮干净,整个人透着一股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狼狈。他手里没有拿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也没有拿文件袋,只捧着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裹的方形物件。
林晚犹豫了几秒,还是打开了门。
“晚晚。”陈屿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我能进去说吗?”
林晚侧身让他进来。客厅里光线有些暗,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灰尘味。陈屿站在玄关,没有往里走,只是把那个牛皮纸包放在鞋柜上,动作轻柔得像放下一件易碎的珍宝。
“这是……我整理书房时找到的。”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本来……本来早就该给你的。”
林晚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包裹。她认得那熟悉的牛皮纸——那是她大学时最喜欢用的信纸包装。
“你……你先看看吧。”陈屿说完,转身就想走,仿佛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陈屿。”林晚叫住他,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项目……结束了?”
陈屿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肩膀微微垮了下来:“嗯。失败了。”他顿了顿,声音里充满了自嘲,“我……我把一切都搞砸了。”
林晚沉默了。她走到鞋柜前,拿起那个牛皮纸包,指尖触到里面厚厚的一叠纸。她没有立刻打开,只是问:“所以,你来找我,是因为……项目失败了,需要一个‘退路’?还是……”
“不是!”陈屿猛地转过身,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急切,“晚晚,不是!我来找你,是因为……是因为我终于想明白了!我他妈就是个混蛋!我一直以为自己在为你、为我们的未来奋斗,可我他妈连你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我把你当成了一个需要被‘供养’的附属品,而不是……而不是我最想共度一生的人!”
他的眼眶红了,声音哽咽:“项目失败了,我失业了,背上了债……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差点……差点就彻底失去了你。晚晚,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不是作为那个‘成功’的陈屿,就作为……作为那个还爱着你的、一无是处的陈屿,重新开始,好吗?”
林晚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心口像被狠狠揪住。她想起大学时那个为了一枚弹珠跑遍全城的少年,想起他笨拙地给她煮粥时的样子。那些画面,和眼前这个被现实击垮的男人,重叠又分离。
她没有回答,只是抱着那个牛皮纸包,转身走进了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慢慢滑坐在地。手指颤抖着,一层层剥开牛皮纸。里面是一叠厚厚的信纸,纸张已经有些泛黄,边缘微微卷起。她拿起最上面一封,信封上是她熟悉的、陈屿略显潦草的字迹,收信人是她自己,落款日期……是他们确定关系后的第一个月。
她拆开信封,展开信纸。陈屿的字迹跃然纸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热情和笨拙:
晚晚:
今天又看到你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看书,阳光洒在你头发上,像镀了一层金边。我偷偷看了你好久,心跳得好快,差点被你发现。
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不能给你买漂亮的裙子,不能带你去吃大餐。但我发誓,我会努力,我会变得很厉害,让你以后不用再为任何事发愁。我想和你一起变老,看很多很多场日落,吃很多很多顿饭,把我们的故事,写成一本厚厚的书。
你愿意……和我一起写吗?
永远爱你的,
屿
林晚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泛黄的信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她颤抖着,一封接一封地往下看。有她生病时他写的担心,有她比赛获奖时他写的骄傲,有他们第一次吵架后他写的道歉和反思……每一封信,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闸门。那些被现实磨砺得模糊的、纯粹的爱意,那些关于未来最朴素也最炽热的憧憬,此刻都清晰地回来了。
原来,他从未忘记。只是后来,他被“成功”的幻影迷了眼,以为只有物质才能证明爱,却忘了爱本身,才是支撑一切的基石。
她抱着这一叠厚厚的信,蜷缩在地板上,哭得不能自已。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迟来的、汹涌的酸楚和心疼。心疼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眼里有光的少年,心疼那个被现实压弯了腰、差点弄丢了自己和爱人的男人。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试探性的敲门声。
林晚擦干眼泪,站起身,走到门边。她没有立刻开门,只是隔着门板,轻声问:“陈屿,你……还在吗?”
门外沉默了几秒,才传来陈屿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在。我一直都在。”
林晚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门。
陈屿站在门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看到门开了,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充满了忐忑和卑微的希冀。
林晚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中那叠厚厚的信,轻轻放在了他面前。
陈屿的目光落在那些信上,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出了那些熟悉的信封和字迹,那是他青春里最珍贵的秘密,是他以为早已遗失在时光洪流中的、关于“爱”的最初定义。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泛黄的纸张,仿佛触碰到了自己早已蒙尘的初心。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林晚,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晚看着他,眼神复杂,有痛,有惜,有迷茫,但最终,沉淀为一种平静的、带着微光的希望。
“陈屿,”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穿透了沉默,“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好吗?不是‘未婚妻’和‘未婚夫’,不是‘需要被安置的对象’和‘背负债务的失败者’,就只是……林晚,和陈屿。”
陈屿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大颗大颗地滚落。他用力地点着头,喉咙哽咽,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
林晚伸出手,不是去擦他的眼泪,而是轻轻握住了他冰凉颤抖的手。他的手很大,很粗糙,带着生活磨砺的痕迹,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真实的温度。
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温柔地笼罩着这个经历了风雨的夜晚。那叠未寄出的信,静静躺在两人之间,像一座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桥的这头,是伤痕累累的现在;桥的那头,或许依然充满未知,但至少,他们愿意重新牵起彼此的手,一起走过去。
空婚的时代或许依旧喧嚣,但有些东西,纵使蒙尘,也终将被重新擦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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