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热辣鲜香的酸菜鱼端上桌的时候,苏小可脸上开的花可比攀上枝头的桃花美艳热闹的多,她左手抱着右手,紧咬着嘴唇,恐怕稍有一点儿缝隙,满嘴的口水就能涌出来湿了整张桌子。
“这就是你做梦都能流口水,朝思夜想,大快朵颐,口齿留香,余味绕舌三日不绝的酸菜鱼?”她吞咽着口水,还不忘择几个我在一篇文章中使用的词句,来调侃我。
我坐在她对面,满意地笑着,冲她点头。
“那我开动了,哦,对了,这是一条鱼的快乐。”我看着她张牙舞爪地像一只贪婪地饿狼扑向一条无力反抗的小鱼。
这是一条鱼的快乐,是我告诉她,每次我吃酸菜鱼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这是一条鱼的快乐,此刻,它把它一生的快乐,裹上了热辣的辣椒,配上了爽口的酸菜,给予了你最原始最简单的快感,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快乐,所以开心起来。没想到,小可都记得。
我拿起筷子,刚夹起一片鱼肉,往嘴里送的时候,小可敲了敲自己面前的小碟子,说:“小白,那片鱼,又肥又嫩,我盯了那么久,没舍得吃,想着做最后完美的结尾,你眼尖的很,一出手就给我夹走了,快还给我。”
“你这就是标准的吃着碗里的瞅着锅里的。”我笑着把鱼肉夹到她的碟子里。
她又夹给了我,说:“瞧你一副小怨妇的模样,吃吧,大爷赏你了。”说完,笑得合不拢嘴。
我毫不客气地一下塞嘴里,她反而不乐意了,说:“为了一口吃,你尊严也不要了吗?”
“大丈夫顶天立地,岂是吃嗟来之食之辈。”
“你分明是吃了。”
“为你,我愿意放下尊严。”我话一说完,小可顿了一下,晃晃了手里的筷子,说:“说什么胡话,快吃吧。”
浇下的热油,还“滋滋”冒着声响,翠绿的青花椒,仿佛一粒粒苦涩的小心思,漂在汤里,沉在汤底。撇开鲜亮的红油,是乳白色的汤汁,汤汁浓稠细密,好像一张网,网住了一片片白白嫩嫩的鱼肉,网住了一片片青青柔柔的酸菜,却网不住飞散到空气里的味道。
我们吃得热火朝天,大汗淋漓,一盆酸菜鱼,脸盆一样大的盆子,被我们吃的一干二净。
“撑死我了,吃得好开心,好过瘾啊。”苏小可直起腰,摸着自己的肚子,像个孩子。
“我也是。”
“一条鱼的快乐,果然,吃饱了,什么也不在乎了,走吧,带我领略一下,这个城市是怎样把你养大的。”
“走。”
我们并排着走在开满合欢花的石板路上,寥寥几人的小路上,没有欢声笑语,没有热闹噪杂,我们迈着懒散的步子,听着鸟儿飞上飞下,愣头愣脑的歌唱,看着落日余晖里影影绰绰的城市剪影,心情轻松自在。
“也许,我愿意留在这里。”小可看向我,对我说。
“你不要告诉我,打动你的是那一大盆酸菜鱼。”
“正是。”她抿嘴一笑,接着说,“让我把你吃过的好吃的都吃一遍,走过的地方都走一遍,那样,我就能知道你,了解你,然后,试着去爱你。”
我看见,风撩起她的长发,撩起她的裙角,她像一个仙女,轻盈,飘逸,嘴角带着的那一抹柔软的笑,给了我无限的希望。
我送苏小可回去后的第三天,苏小可拉着一只行李箱,出现在了飞机场,她看见我在等她,开心地笑。
“我本想给你个惊喜,可我还是抑制不住地告诉了你。回去的这两天,我变得好想你,所以,我迫不及待地来找你了。”
来来往往的人,从我们身边匆匆经过,为我们筑造了一堵时间静止的城墙,我们站在墙里面,看着彼此,被时间被距离拉远了却依旧清晰的面庞,好想,好想,来一个拥抱。我向她靠近,她向我走近。
“我来提吧。”我在最美的那一刻,泄了气,弯腰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箱。
她嫣然一笑,跟在我的身侧,说:“你看着我的眼睛,我以为你会抱我,我眼睛都闭上了。”
“我的确想了,可我没敢。”
“为什么不敢?”
“因为,饿了吧。”我打趣说。
“我也饿了,可是好累,一看见你,我的力气就已经用光了。”
我租住在河边的房子,是个两居室,把之前我住过,满眼河畔风景的卧室让给了小可,她扑到床上,整个身子陷进柔软的被子里,慵懒的像只猫,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我收拾了房子,把玻璃擦得更明亮更通透了,一个人坐了一会儿,然后进厨房,熬了米粥,炒了两个小菜。
我喊她,她摇着头说:“让我再睡会儿吧,我此刻离开床,怕是就会死掉了。”
她又睡了,我没有再喊她,一个人把饭吃掉,睡觉,醒来,上班,下班。
推开门,苏小可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对着我笑,说:“回来了。”
我点头,脱鞋,放下包。
“我等你回来吃饭。”
“一整天都没有吃饭?”
“我一个人,不知道吃什么?”
“饿了吗?”
“饿得都成纸片人了。”
“那走啊。”
她换衣服的速度快的惊人,她毫不避讳地在我面前脱掉睡衣,套上一件白色T恤,蹬上一条短裤,趿拉上一双夹趾拖鞋,兴冲冲地往外跑。
空气湿润,清凉,没有丝毫夏季的闷热,这要感谢昨晚落下的那场淅沥沥的小雨,湿了城市,凉了空气。
择了一家湘菜馆,点了剁椒鱼头、外婆菜、香酥鸭,一扫而光。
“你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
“后悔我这么能吃啊。”
“不后悔,和你一起吃,我也吃得多了,未到中年,先有了中年的大肚子了。”我拍拍自己隆起的肚腹。
“你是笑话我的肚子大吧。”她扁着嘴,装作生气的样子。
“没有啊。”
“我明天去找工作,今天看了几家公司,还很满意。”
“真的决定留下来了。”
“吃人家的腿软,走不了啊。”
我陪她面试了几家公司,很快被一家还算满意的公司聘用,从此,上班,下班,各自匆忙,只有下班后,或做几个小菜,或出外点几个菜,吃饱,散一会儿步,日子失去了很多的滋味,平淡竟然那么快就吞噬了我们见面时心里留下的期许。
“周末,我约了几个同事来家里做客,你帮我提供一个菜谱吧。”
有一天,苏小可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突然转头对我说。
“好啊。”我找了一个笔记本,拿起笔,认真地写。
“那个酸菜鱼,能不能打包?”她凑过来,看我列的菜单。
“应该可以吧,我去问问。”
“有酸菜鱼的话,肯定增色不少,想起那天我们一起吃鱼的模样,好开心。”
“嗯,的确。”我也想起那天吃鱼时开心的样子,也幻想周末聚餐热闹的氛围。
周末早上,我早早起床,发现小可早已经起来打扫卫生了,她穿着宽松的睡衣,拿着吸尘器,趴在地上,吸着沙发底下灰尘。
“我去买鱼吧?”我说。
“才几点,同事是来吃晚饭。”她因为吸不到沙发拐角处的那片积了很久的灰尘,而变得急躁,丧气。
“你知道的,他们店里很忙,去晚了恐怕买不上,而且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给我们打包。”
“现在是几点,你这么早去,他们都不开门,你去那么早做什么,不就一份鱼吗,不吃又怎么样?”小可扔下吸尘器,站起身,又踢了它一脚,愤愤地回屋,关上了门。
我莫名其妙地站在屋子里,吸尘器兀自发出“隆隆”的声音。
我走过去,想要关掉它,却突然被小可抱住。
“对不起,我不该发脾气。”
我扭头看见她趴在我的背上哭,泪水很快打湿了我的衬衫。
“没事。”我想转过身安慰她,可她把我抱得很紧,紧到我没法看到她流泪的脸。
过了一会儿,等她平静了,她说:“你去吧。”
我想问她为什么哭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觉得如果她想说,她会告诉我的。
过马路穿两条街,便是那家酸菜鱼店,店门果然关着,门口写着“十点营业”,现在是八点半,我可以回家坐一会儿,看看电视,或者和小可聊聊天,但我没有,我坐在街边的路沿石上,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老板睡眼惺忪的脸,他跟我说:“现在做不了啊,没有鱼,你等下午三点吧。”
我在店门口徘徊了几分钟,准备回家,走到楼下,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于是在小区的小花园里坐到了下午三点后取鱼,回家。
小可的同事已经坐在家里了,小可正在洗水果,听见我回来了,招呼我过去帮忙端水果,她没有问我为什么那么久才回来,我也没说。
晚餐摆上桌后,我把酸菜鱼拿了过来,用什么盛鱼成了大问题,几个人七嘴八舌出了很多点子,最终决定用水果盘和洗菜盆一起来完成这个重任。
折腾了许久,菜也凉了,鱼也凉了,我又匆匆把菜和鱼热了一遍。
花一样的菜肴,变得乌漆麻黑,一个个如残花败柳一般,没精打采。
不过,好在大家兴致高,尤其是小可,她站起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把气氛带得热烘烘的。
她说:“大家一定要尝尝,我们家小白极力推荐的酸菜鱼,今天特意为大家排队买来的,不要客气,放开吃。”
经历了打包,颠簸,再次加热,重新装盘等等折腾后的酸菜鱼,几乎找不到整片的鱼肉,那些辣椒花椒酸菜扯扯绊绊难分你我,吃进嘴里又苦又咸,很多人皱着鼻子吃了一两口,就不再吃。
同事走后,水果盘和洗菜盆里仍是满满的酸菜鱼。
时间过得飞快,夏天不自觉地过去了,满目萧索的秋天到了。
生活依旧平平淡淡,季节的更替没有给我和小可带来太多的影响,就仿佛走进了两个不同的背景板里,背景不同,无非换个姿势继续生活。
中元节后的第一天是我生日,小可提前一个月就想着生日去哪里玩儿,给我买什么礼物,我们吃什么,怎么度过。方案订了一堆,可都因为不明所以的理由给推翻了。
直到生日当天,什么也没准备,小可一脸沮丧,说:“对不起。”
我说:“没事,我们去吃酸菜鱼吧,吃完看电影,怎么样?”
“今天听你的。”小可重新开心起来,穿衣打扮,美得花团锦簇。
出门过街,不时来到店门口,店门又是紧闭,一打听才知道,老板喜欢上了店经理,撇下老婆跑了,两天前的事情。
我说:“没关系,时间还来得及,我们自己吧。”
买鱼买酸菜买辣椒买花椒买配料,小可又买了蛋糕,两个人兴冲冲地回到家,我负责杀鱼切鱼片,小可负责洗菜炒配料。
谁知那鱼跟孙悟空变得一样,腾云驾雾,活蹦乱跳,眨眼间粘液涂满了厨房,终于,我在鱼精疲力尽的时候把它逼进了一个死角,并死命掐住了它的身体,它大概也预料到了死亡,奋力扭摆身体,挣脱了我的手,飞进了洗菜池里。
“自投罗网。”我拿起刀学着菜市场鱼贩子的样子,一手按住它的身体,一手用刀背敲它的后脑勺,也许是力度不够,我越是敲打它越是挣扎的厉害,它真的激怒了我,我疯了一样一开始是敲,后来直接拿刀砍,砍得鱼脑袋粉碎。
鱼不在动了。
我开始刮鳞,清腹,剥开鱼肚皮的那一刻,鱼又挣扎起来。
我听见小可,喊道:“小白,好可怜,我们放了它吧,不要再吃它了。”
“这个时候放了它,它也活不成了。”我迅速掏出它的内脏,希望它能快一点结束没有意义的反抗。可没有了内脏的鱼,仍在痉挛抖动不止。
“你去看会电视吧,厨房交给我了。”我赶紧把小可支走,怕她看了难受。
切鱼片也费了我很大的力气,刀子失去了往日的锋芒,像一块木头,片出薄薄的鱼片是妄想了,我只能剁成小块。
照着菜谱,炒料,添汤,下鱼,加菜,出锅,浇油。看起来有那么点意思。
然而吃起来,却没点意思了。
我和小可从鱼端上桌,就没在说话,吃完蛋糕,我们并排坐着,看电视。
小可说:“我要走了。”
“怎么突然要走?”我惊讶的问。
“因为,我吃过了那么多你吃过的东西,只有一道酸菜鱼,让我记住了它的味道,而现在那个味道也没了,我好像没了牵挂。”
“对不起,花了那么长时间,我还是没能爱上你,你是个好人,温柔,体贴,只是让我感觉不到爱的滋味。”苏小可说完之后,我们谁也没再说话。
第二天,我把她送走了。
几天后,那晚做的酸菜鱼臭了,弄得我满屋子都是腐烂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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