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这件小事

初恋这件小事

在一个无比燥热的时节里，我和唐小帅百无聊奈地对着电扇打转自己的思绪，一边舔食冰淇淋，一边交换着彼此的恋爱史。

在听完他说自己如何因为暗恋一个女生，为了她节食运动减肥一个学期，把自己瘦成筛子，结果到最后那女生居然说她喜欢胖子时，我笑得满地打滚，差点没把融化的冰淇淋落进衣袖里。

他说暗恋一点不靠谱，自己心灵弱小，勤能补拙，胖能添勇，也就那段时期瘦过一次，之后就又胖回来了。然后嘟起嘴巴，一脸无辜地看我，示意要我将自己的恋爱史也公之于众。

燥热让我的意识模糊，下意识地想起以前很多事情，然后我像从一堆杂乱无章的书堆里准确无误地将其拣出来翻开，让记忆中的画面在脑海里排版开来。

那是在我的中学时代，我有过两段恋爱史，第一段是长达两年的暗恋，因为她，我像唐小帅那样将自己的身体曲线锻炼得井井有条，结果在第二个学期打算向那女孩表白之际，她竟转学了。当时没有智能手机，没有微信，学生中有台诺基亚就可以耀武扬威，我甚至连她QQ都没有，所以我们自然而然地失去了联系，为此我心灰意冷了一段时间，这段感情也无疾而终。第二段是在我高中时期谈的，我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认识S小姐的，而她是我的初恋。

认识S小姐的过程并不麻烦，她正巧是Z君女朋友的朋友，Z君恰巧是我朋友，他在学校的副业是替人代写情书，按单收费。像所有情窦初开的男孩子那样，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已经坠入爱河了，就像《怦然心动》里朱莉看到布莱斯蓝眼睛的那一瞬间，布莱斯击中了朱莉的心，S小姐击中了我。

在得知她的年级班级后，我脑海里幻想着她的样子写下人生当中有史以来的第一封情书，因为当时手机在学生当中并不普及，而宿舍往往只有一台电话，大家排号轮着打到深夜。迄今为止，我一直认为写信是最虔诚的想念。即使是在通讯日益发达，网络信息铺天盖地的今天也同样如此。写信与打电话不同，不会说话，可以多学学礼貌用语和说话之道。而想要写好一封信，尤其是情书，需要注重太多细节，没有用心投入感情的人万万做不到。并且电话里只能听一遍，而写的信可以反复看，信在一定条件下延长了想念的长度。

我花了整整三个小时，废了三张信纸，然后用行楷字体工整地抄过一遍，反复地查看有无写错的字，完后小心翼翼地将其对二折塞进信封里，手指尖在封口处划过一段均匀的糊面，合上。当晚将其投进校外的邮箱，等待着时间将它邮戳运走，在外无所事事地兜上一圈，又回到始发地。

我足足等了一个多礼拜才收到她的回信。那是张天蓝色的信纸，我将其衬在阳光下，信上的字体被拉得老长。一条破折号斜过去，反反复复只见得三个字，对不起。我像研究达芬奇密码似地对着信上的内容瞅了半天，始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找来Z君请教，Z君看过我写的情书，再看了S小姐的回信，沉思了半天，才说，关键就在于这破折号。怎么说？我问。Z君说，你想啊，破折号代表想说但还未及时说完的话，说明她曾在这里犹豫过。手指尖按住信纸上的破折号，生怕它溜走似的，接着又看一遍我的信，说，你这信有问题，模棱两可，态度不明确，让她难以抉择，但她并没有因此拒绝你，所以才出现后面的那句对不起。我看着Z君像分析星座运势似地把我的命运分析完毕，心里着实佩服。我说，那怎么办？Z君说，包在我身上。我说，价钱呢？Z君说，你要的话，这样吧。说完伸出五根手指。

当天下午Z君就把写好的信交给我，我听他的嘱咐，将信重抄一遍，用正楷而不是行楷，表示态度坚决，一丝不苟。然后塞进信封，合上封口，再一次地抛给时间。

Z君的话果然见效，在第二天上午，我就收到她的回信。依旧是天蓝色的信纸，不同的是上面写明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见面的地点是在操场，那天我如约来到操场，不知道是不凑巧还是有意为之，信上的时间选取得相当恰当，那天偌大的操场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我一眼就辨别出S小姐，故作镇定地微笑，走近，作了个自以为魅力十足的招呼。她并不是标准意义上的美女，身材偏瘦，鼻子略扁，嘴巴也不讨巧，唯一能打动人的就是那双眼睛，也许在旁人看来也不过稀松平常，但至少它打动了我。

我和她先后见了四次面，就像所有情窦初开的男孩子第一次见到理想中的恋人那样，我心情紧张，且不善言辞。所以那几次的见面我只搞清楚了她履历上的基本资料，其余的一概不知。想不到Z君催促我，要我尽快表白，他说，恋爱和写情书不同，情书要言语顺畅明确，恋爱中的表白，要挑时候，关系太陌生亲密的话轻易说不出来，太熟悉彼此了解对方，亲密的话又不屑于说。趁这时候彼此既不陌生也不熟悉，模棱两可，最好下手。

我万万想不到Z君的经验如此丰富，如领神旨。那年是个冬天，那天却让我觉得比夏天里的任何一天都要漫长。好不容易等到铃声的遣散，我对着镜子再一次默念了一遍台词，在那的前一晚我已经对着镜子把准备好的台词默念了无数遍。然后像电影里的金刚拍拍胸脯，对着镜中的自己说，嘿，勇敢点，伙计。

我一如既往地走近操场，见到她，故作镇定地微笑，打招呼，努力地做得一如往常，而空气早已透露出不寻常，我剧烈的心跳也已出卖了我，就像第一次上战场的士兵，我忘记带武器，手心偏执地握紧一团空气壮胆。仗着胆子握住她的手，心跳到喉咙口，理想中的台词被堵住出不来，我，我，我。重复了三遍，时间定格在她脸上两秒，结果刷的一下，她脸上收敛表情，冷言冷语说，我对你没那感觉，心跳的感觉。在我还没感觉出这两秒的漫长和沉重时，就像是有盆凉水从我头顶浇下来，然后突然间有个声音对我说，你Out了。

在我失望地打算松手时，情急之下脑海中一个奇特的念头一闪而过，我警醒地抓住了它。我抓紧她的手，顾不得她脸上一脸惊讶的表情，那晚，我，一个体育从未及格过的运动白痴，手里拉着她，满操场跑了五圈，比政治书上的故事都要励志。停下时，我俩气喘吁吁，她一脸似懂非懂地问我什么意思，我气喘得说不出话来，指着胸口，费力说出"心跳"两个字，她又好气又好笑，说，你真傻！最终笑容战胜脾气，像压制不住的弹簧在她脸上弹开扩散。我费力地将潜台词说完，她春风满面地点头默许。

牵手后的第一个夏天，我们的关系宛如太阳拥抱万物般如胶似漆  。未见面的时候频繁通信，常常一见面就聊天，从最开始的有话不当面说到无话不说。天南海北地聊，从明星八卦聊到宇宙变迁，从太阳黑子聊到世界大战，从刘德华为什么还不结婚聊到刘德华为什么不娶了她。那时流行骑单车，我的凤凰载着她满世界跑，周围的犄角旮旯一个不落，到最后无处可去，索性待在原地兜圈子，一圈，两圈，三圈，影子被阳光拖得老长，日子过得飞快，时间仿佛在前面领着车轮走。

后来临近高考，时间有些缩水，彼此只好通过电话联系，偶尔一礼拜见一次面，有时候一个礼拜都见不上一次面，而宿舍只有一台电话，往往轮不到我排号，即使抢到了，讲不到半分钟也就无话可说，彼此哑然，因为那些陈腐得掉渣的话我已经翻新了数遍，新的话语却迟迟没有生成，而她总能合理地托词告别，让我顺势脱身。我由最初的抱怨到后面被时间摆弄得服服帖帖，就好像没有她的生活也未为不可。

高考的那一年她转学，我们再无见面的机会。临走时，她一脸悻悻地说要我别写信，她没时间回。

我便明白，空闲之余写了三封，一如既往地抛给时间，最后只收到一封回信，信上的意思大概是要我专心一致，别心有所想。

就这样，一年时间未联系，一年后的一个晚上，接到她的电话，是个陌生的号码，我以为是大学的招生办，听出声音才知道是她，她在电话中说自己已经被某某知名大学录取，然后像擦边球似地将这份感情顺带提了一下，意思是要和我分手。我回了她一记擦边球，表明了自己同意分手的态度，又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玩笑话，然后挂机。

平淡得就好像这份感情从未在在心里落下痕迹。我很纳闷当时我们的态度不像是分手更像是小孩子玩过家家。理想中的分手必定是腥风血雨，一旦发生，不讲情面，有上诉，有败诉，有争辩，有恶意中伤的言语。谁知道啥也没有，就像是签的劳动合同，到期了自动解约，签的还是临时工。

后来我才逐渐明白，那段感情是冒险大于体验，跃跃欲试的成分居多，就像是往上升腾的肥皂泡，身心膨胀，惊险刺激，但并不持久。亦或是从未吃过葡萄的人第一次尝葡萄，它新鲜但不耐久，也总是浅尝辄止，并不深入。

我们彼此都认为这是最皆大欢喜的结局，不像其他的，从恋爱到分手，散伙的散伙，分家的分家。

见了面，她时常说，我们是寿终正寝。我开玩笑说，说不定哪天就死灰复燃了呢，她一脸讪笑，不再说什么。

至今我们都保留着彼此的书信，有一阵子，她搬家，手忙脚乱中把类似于草稿的一叠纸扔到不知哪里去了，之后怅然若失地告诉我这事。趁还在见面，那天我将手里厚厚的一叠信纸交给她，她一脸惊讶，我笑笑说，都是那些年写废了，拿不出手去的。她哑然失笑，欣然接受。

一直等我到了被父母威逼催促相亲的年龄，西装笔挺，举止老成地对相亲的女士端碟送碗，嘘寒问暖时，才明白为什么要把“初恋”从“恋爱”的词条中单独划分出去，就像我们人生当中的无数个第一次那样，它青涩得发紫，它不成熟，但永远值得怀念的还是那第一次，因为它代表着那个时候的我们，最初的、毫无保留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