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不要一个人待在这里,我不要,我不要喔!”
电话一响,是他奶声奶气的声音从那一头传过来,他一撒娇一如他是一个不足六岁的学龄前儿童,虽然他即将年满八周岁,但在妈妈面前还是显得如此无助与柔弱。
我能想象他的样子:
孤单单的一个小身子,坐在高脚凳的凳子上。凳子因为四个脚比较高,他坐上去,只能将两条腿悬空了来。他摇摆着两条黑乎乎胖嘟嘟的小腿,却一面又嘟噜着嘴。因为刚刚挂掉妈妈的电话,情绪还没有迅速调整过来。他望着门外,眼巴巴等着哥哥进来,但哥哥却又迟迟不来。
他大睁着眼睛,那一双卡通娃娃一般又大又亮的眼睛里,还噙着亮晶晶的泪光,他的满带委屈的稚嫩的脸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忧伤。
因为哥哥没有来,这个陌生的环境,是哥哥的老师的办公室。他不认识哥哥的老师,他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他在这里坐着,后面的老师忙于各自的工作,没有人关注到他,没有人跟他说一句话,更没有年岁与他相仿的小朋友来陪他玩一玩。
他也不敢私自走出门去玩一玩,虽然不远的楼层就是自己熟悉的小学部的园地,但毕竟他此刻身在初中的地盘上。身在他人的领地,就应该服从他人的管制,再说,如果他私自离开这个房间,等下哥哥下课后又找不到他的人了,那必然会和哥哥走散。
和哥哥走散,非但没有饭吃,要是因为不遵守规则从而遭受了哥哥的老师的批评,那种有苦不能言表的伤痛,比起妈妈不来陪他看他的伤痛,更严重。
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是摇摆着两条腿,嘟噜着一张嘴,规规矩矩地坐在高脚凳上,等着哥哥来。此刻的哥哥,是他最亲密最能给予他安全感的人。
但等待何时是个了结?等待的时机总是格外漫长,使他免不了无奈惆怅,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一样,所以才想起要给妈妈打个电话,要告诉她,他是多么孤单难过,他不要待在这个使他孤单难过的地方,他想回到家里,他更想窝在那间他能够自由自在的卧房,他习惯于他熟悉的可以随心所欲的家人陪在他身旁。但偏偏生活突然变了样,他必须得待在这个使他别扭的地方,还得无止境地盼着哥哥放学堂。
哥哥究竟什么时候放学堂?
他一边摆着小腿,一边仰着小脸望向窗外,默默地想着。
他那无助又任性的模样,像极了我小时候。
在我六岁的那年,我的个头比他小得多,但我比他懂事,我比他更懂得隐忍,虽然我内心跟他一样极端依赖于我的爸爸妈妈。
那一次,爸爸带我出县城,把我安排在堂伯父的家中。我跟伯父伯母不常住,我对他们没什么感情,我也觉得他们并不喜欢我,这是六岁小孩的与年龄不相称的特有的直觉,但我认为它是准确的。
爸爸将我放置在家里之后,便外出办事了。
中午的时候,一家人全都回房间休息了,我是小孩,我是不会睡觉的。
我一个人坐在客厅门前的小椅子上。我的个头很小,所以我坐的是与我的身体相称的小椅子,我不必像星朗坐在高脚凳子上一样,把脚悬空,两条腿还能顽皮地摆一摆。因为椅子已经很矮,我的两只脚便规规矩矩地踏在地面上。
我就那样端端正正地坐着,两只脚搁置在地面,两只手放在膝盖上,我安安静静地、孤独无助地一心望着门外,那个庄重的神态,仿佛我是旧社会的受过磨难懂得隐忍的童养媳。我一动不动地坐着,猜想着:
再过一秒,爸爸是不是会探过脑袋来叫我一声“海音”,然后,请我过去拔开门栓放他进来?
过一秒,他没有出现,再过一秒,他仍然没有出现。
那么我又想,那就再过一分吧,再多过一些一分,他肯定会回来。然而过了好多个一分,他依然没有回来。
这时,天突然下雨了,下得很大很大,电闪雷鸣,雨水溅了过来,沾在我的脚上,我搬着椅子连带我的屁股一起往里挪了挪,当我的身体动了一下以后,我的情绪也无法遏制地波澜起伏起来,我哭了起来。
我觉得寂寞和无助正融入在这大雨里,带着讽刺和绝情,要将我带走,要将我毁灭。
但我又怕这可怜的惹人发笑的低三下四的哭声会被伯母听见,那将使我颜面扫地,我再也没脸见人,他们也更加不会喜欢我了,我又极力隐忍着,使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来,但弄巧成拙的是,偏偏又从喉咙管里冒出加倍难听的抽泣声,跟着这电闪雷鸣一张一翕,一唱一和。
……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