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亮着微弱的光，昏黄，黯淡。若隐若现的凄冷勾勒着女人枯瘦的身形，飞蛾透过天窗在光源处徘徊，忽闪忽现。幼小的翅膀在灯光的照应下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洒在女人苍白的脸颊上。女人生得不是很好看，却是一副令人心疼的模样，弯眉，黑发，小脸。
似是想到了什么紧张不堪的事情，女人趴在桌上的小手突然紧紧一握，纤长的睫毛缓缓抖动着，扑打着眼窝深邃的凹陷，一丝丝细密的汗珠顺着女人耳旁的垂丝留至颈窝，逐渐趋向冰凉，映衬着苍白无力间女人紧紧蹙起的双眉，眼下的乌青更是越发严重，透露着女人近期来的不安和忧虑。
在病人监护室帮刚进行完手术的病人置换完氧气罩，插好输尿管，并做好常规细节检查后，我拿着手中的病例记录资料向五楼走去。在前往导师休息室的途中，昨晚那场惊心动魄的手术如同上了胶卷的影片，一幕一幕在我的脑海中清晰的回放。屋内是紧张到极致的手术进行，屋外是忐忑不安，不停踱步的病人家属。仿若濒临绝境的两重矛盾，一面是刺骨逼人的冰川，一面是炽热烧滚的大火，我们在冰火交界线上挣扎，竭尽全力维持冰火的交融。
紧张的手术气氛
手术室内，中年女子面无血色，身形臃肿，汗水顺着肥大的耳朵滑落，溅起滚烫的热意。洁白的棉裤被血色渲染，开出了一朵朵妖艳的鲜花，夹杂着凄凉与绝望。女子稀少的发丝沾染满了鲜血与汗水，浓重的窒息味道席卷到胃中，这是种濒临死亡的触感，高龄产妇本就存在着许多未知的风险，更何况这位中年女子还因为失足从二楼坠下，顿时羊水破裂，胎盘移位，脐带受到严重扭曲。一个孕育着希望的生命之源就这样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女子被送来时，面色已经苍白的如同一张湿透的白纸，打理的顺畅的发丝如鲶鱼般紧紧贴在女子痛苦的脸庞上，这份病态的苍白与女子腿间肆意流淌的血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悲痛的刺目。
在车上被颠簸了将近半个小时，女子已经陷入了神智模糊的境地，唯有紧皱的双眉与抿直的嘴唇透露着女子此时的悲凉与痛苦。只是令我们很多医护人员感到动容的是即使生命垂危，这位中年女子在最后一刻都用沾满鲜血的双手紧紧护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因为那是她的孩子，那是她的希望。
秉着安全协议的规定，我将手术协议书交给了病人的家属，那是位看似饱经沧桑的男人，满脸络腮胡子，浓眉大眼，一身干净利落的皮夹克，像是刚从原地赶过来，满脸透露着焦急和不安，男人看见我过来，连忙冲到我跟前，“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妻子，一定要救救她，还有我的孩子，她们俩是我的希望啊！”男人激动的紧紧握住我的右手，“您别激动，我们一定会尽力的，请先签署一下手术协议”我只能尽力安抚着眼前的男人，我理解他的那种痛，那是种看着自己至亲至爱的人濒临绝境却束手无策的悲凉，是一个将近死亡的生命重新燃烧的信念。
手术室外“手术进行中”几个大字耀眼的刺眼，不知是灼伤了谁的心脏。这是一场濒临死亡的考验，这是一次医术与命运的抗争，这是一个悲伤和欢乐的过渡。
我紧紧跟在导师后面，作为刚步入实习期的医师，我细细看着导师在面对濒临两条生命的抉择时从容不迫的状态，她总是这样冷静，多年的急诊经验让她从当初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成长成如今可以独挡一面的急诊科主任，从拿手术刀发抖的青涩到冷静处理任何严重病情的淡然，中间流淌的不仅是血汗，更是一遍又一遍深入骨髓的磨练。
手起刀落，干净的发亮的手术仪器在灯光的照耀下亮的吓人，导师拿起针管，将麻药轻轻注射在中年女人身体里，细密的汗珠顺着导师光滑的发丝垂落，我急忙帮导师轻轻拭去汗水，即使淡然自持如她，也不禁无意间皱起了双眉，崩直了脸庞。“小米，快，手术刀”我急忙将清洗干净了的手术刀递给导师，快的惊人的刀片在女人光洁的肚脐上划下鲜红的痕迹，这一刻，所有的手术医护人员都屏住了呼吸，我仿佛感受到了空气里跳动的窒息因子，稍有不慎便会全盘皆空。
生命的印记缓缓揭开，伴着血色刺目的光芒，“哇”，一声声清脆的叫声欣喜了医护人员的双眸，更是安抚了手术室外男人忐忑的心。一个浑身带血的微小物体从女人高高隆起的腹部脱离而出，它是如此脆弱，仿若下一刻便会窒息死去，导师不禁放轻了手下的力度，缓缓抱起这个脆弱的小生命，“还好胎盘没有坏死，小家伙，你可真有福气呀!”一向严肃的导师也不禁露出了真挚的微笑，我知道，这是种挽救了新生命的欣慰，作为医师，我们承担的不仅是病人家属无尽的期望，更有我们自己对病人生命的担当。
“小米，将娃娃抱下去清洗吧，娃娃受到了刺激，没有生命正在衰弱，尽快转入婴儿护理室，李医生，你负责缝合一下，记住，千万要注意胎盘的正位”导师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淡然，她细心的指导着医师们进行着后续的处理工作，这是一个从容不迫的女人，她的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娴熟与淡然，每次手术，我都目睹了她的不安，焦急，更有病人手术成功后的释然与欣喜。那时，她就像个孩子，眼中透露着光亮。
生命的希望
我轻轻的清洗着孩子微小脆弱的身体，清洗过后的孩子生的格外漂亮，软糯糯的小脸蛋配着长长的睫毛，殷红的小嘴，显得格外乖巧。孩子仿佛感受到了险中逃生的不易，嘴角咧开大大的微笑，这一刻，不知道是温暖了谁的心脏。
我抱着孩子慢慢走到男人身边，我清楚的看到那一瞬男人眼中的动容，似感动，似欣喜，好像有泪珠在眼中流淌，灼热了眼眶。男人颤抖着双手轻轻接过孩子，那是一种几近失去后的重生，那一刻，世界似乎重新明亮。
“恭喜你，周先生，母女平安！”泪水终于不受控制滴落，这是激动的泪水，是感动的欣慰。“谢谢您，谢谢您，医生，谢谢你们!”男人将女孩紧紧抱在怀里，不停的像我们表达着感谢，那一刻，男人动容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脸庞，那一刻，我真正感受到生命的可贵，那一刻，我真正感受到白衣天使的不易，那一刻，我真正知道承担一份徘徊在死亡边缘的担当到底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白衣天使，别人这么说我们，我们终日白大褂加身，在生命边缘奔波。白色是最纯洁的颜色，可又有谁知道终日身着白大褂的我们双手常常沾满了手术的鲜血?世人羡慕我们高昂的工资和奖金，可又有谁了解我们在手术台上一站就是几个小时，那种几乎痛苦到麻木的绝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有人在这个圣洁的地方逝去，人们痛苦呼喊着，责备着我们没有能力挽救，可又有谁能体谅我们的无能为力，你们知道每天看着濒临死亡的病人即使知道强弩之末，也依然奋力挣扎的痛心吗？你们知道每挽救一个生命我们有多么欣喜吗？你们知道我们即使相救却力不从心的绝望感吗？
我们被赋予最圣洁的颜色，我们自然在承担着挽救最神圣的生命的责任，我们常常在半夜午时守着随时可能出现危险的病人，即使几日不眠，我们常常一做手术就是几个小时，我们也会痛，也会累，也会哭。
世界上本就没有绝对的索取，也没有绝对的付出，每一份无私都需要尊重和信任的滋养。每一个看似平凡的人都有一份不为人知的艰辛。
想着想着，我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五楼，导师休息室外，我轻轻敲响那扇熟悉到亲近的门，没有意料之中清冷的“请进”，我轻轻推开那扇门，导师瘦削的脸庞瞬然出现在我的眼中，催红了我的眼，不知是是那份太不安分的睡姿，还是那张过分憔悴的面容。我记得那天当导师接到有大出血的孕妇的急诊的电话时，那份被果断放下的盒饭和失去了淡然的步伐，因为她知道等待她的是两条生命，可她却从未心疼过自己。
我轻轻擦拭着导师耳旁的汗水，像无数次在手术室里那样，好好休息吧，为你的生命珍惜一次，美丽的白衣天使。
我轻轻关上房门，轻手轻脚走出，害怕吵醒那份难得的美好，破碎那一地的凄凉......
淡然的安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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