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狼王之血
晨光刚爬上北坡,巴图蹲在溪边的石头上,手里那块灰白石子来回摩挲。他没说话,也没回头,但张铭知道他在等。昨晚巴图跪在狼群面前说的话,像风一样钻进了张铭心里。
张铭走过去,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声音压得低:“那座石庙,你还记得什么?”
巴图慢慢转过头,眼神清亮,不像从前躲闪的样子。他抬起手,指向昨天画过的那条线——弯折的,通向山脊背面。
“那里有声音。”他说,“不是狼叫,也不是鹰飞。”
张铭皱眉。他还想往前说,宝力刀从羊圈那边快步走来,手里摊着一张泛黄的地图,边缘用胶带粘过,上面画了三个红点。
“你们看。”他蹲下,把地图铺在一块平石上,“这三个地方,都是塌了的石庙遗址。我在旗志里翻到过记载,说是古代守地人留下的标记。而你们牧场,正好在这三角中间。”
张铭不吭声。宝力刀抬头看他,眼里没有昨晚那种急切,反倒沉了下来。
“古书里写过一句话:‘血落玉上,光起则群狼应之,此为王归之兆。’”他顿了顿,“我不是来夺东西的,我是来找证人的。可现在……我觉得,证人早就在这里了。”
巴图盯着地图上的红点,手指轻轻碰了碰中央的位置。他的指尖还带着昨夜划伤的痕迹,结了一层薄痂。
“你相信这个?”张铭问他。
“我相信它认得我。”他说。
宝力刀猛地抬头,像是被这句话击中。他从怀里掏出那半块玉佩,放在地图正中心。裂口朝上,像一张等待合拢的嘴。
“要试试吗?”他问。
张铭没答应。巴图却动了。他慢慢伸出手,又在半空中停住。他的呼吸变重了些,眉头微皱,像是听见了什么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就在这时,幼狼从帐篷后窜出来,鼻子直冲巴图的手背,用力一拱。那一瞬间,痂皮裂开,一滴血坠下来,不偏不倚,落在玉佩的裂缝上。
空气静了一下。
玉佩忽然泛出一层青白色的光,不刺眼,却让周围的影子都变了形状。那光一闪即逝,只持续了短短一瞬。
紧接着,远处山林传来一声狼啸。
不是普通的嚎叫,而是长而低沉的一声,像是从地底升起。第二声立刻回应,接着是第三、第四,四面八方都有声音涌来。百步之外的荒坡上,十几双眼睛陆续亮起,狼群从草丛中走出,步伐整齐,最后在牧场边缘列成一排,静静站着。
宝力刀的手僵在半空,嘴唇微微发抖。他低头去看玉佩,那道裂口里的血迹已经干了,但玉身仍残留一丝微弱的凉意。
“是真的……”他喃喃,“血脉能唤醒它。”
张铭没有看他。他看着巴图。巴图站在原地,没有退,也没有动,只是抬起头,望向狼群的方向。他的脸很平静,但宝力刀知道,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落下了根。
风从北面吹过来,带着烧过的草味和早晨的露气。张铭正要开口,天空突然暗了一下。
雄鹰俯冲而下,翅膀扫起一阵尘土,爪子狠狠拍在一个看不见的目标上。它落地时,脚边掉下一小片纸。
张铭走过去捡起来。纸上写着一串数字,还有“东经116.3,北纬43.8”几个字,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下的坐标。最下面画了个简笔笼子,旁边标着“活体”。
宝力刀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变了:“这是他们的行动计划表。”
“谁的?”张铭问。
“盗猎的。”他声音发紧,“他们回来了,而且……这次不是来杀的,是来抓的。”
张铭攥紧那张纸,指节发硬。火还没熄透的记忆还在脑子里烧着,图雅躺在雪地里的样子,母狼沉入河水的最后一眼,全都翻了出来。
巴图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牧场中央。
那里是羊群常待的地方,也是狼群平日不会靠近的边界。他站定,背对着他们,面对着北坡。幼狼跟上去,贴在他脚边,耳朵竖得笔直。
远处的狼群开始移动。一只接一只,从山坡走下,穿过烧焦的草地,悄无声息地聚拢在他身后。它们没有叫,也没有冲,只是站着,像一道活着的墙。
宝力刀想上前,张铭抬手拦住了他。
“让他自己决定。”他说。
太阳升到头顶,阳光斜照在玉佩上,那道裂口映出一点冷光。巴图闭上眼,站了很久。风掀起他的衣角,也吹动了背后的狼群。
他睁开眼的时候,转过身,看向张铭和宝力刀。
“他们不该回来。”他说。
然后,他一字一句地说:“该结束了。”
话音落下,他转身面向北坡,抬起右手,掌心朝外。那不是挥手,也不是召唤,更像是一种宣告。
狼群同时仰头,齐声长啸。
啸声穿破云层,连草原深处的回音都在震动。羊群惊得后退几步,牧犬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宝力刀往后退了一步,撞到石头都没察觉。
张铭解下腰间的短刀,握在手里。刀柄磨得光滑,是图雅当年亲手缠的皮绳。
宝力刀蹲下身,把笔记本合上,拿起铅笔,用力折成两段。他把断笔扔进火塘残迹里,低声说:“这不是我能记下来的事。”
他退到帐篷侧面,靠着木桩站着,不再往前一步。
北坡的尽头,地平线上扬起一缕烟尘。马蹄声隐隐传来,比昨晚沉重得多。张铭数了数,至少五匹马,速度不快,但方向明确——直奔牧场而来。
他走到巴图身边,站定。
“怕吗?”他问他。
巴图没回答,只是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幼狼的头。狼的眼睛一直盯着烟尘升起的方向,喉咙里滚着低沉的声音。
远处,第一束强光闪过树影,像是探照灯在试路。
巴图往前走了一步,跨出羊群的范围,站到了狼群与人类领地之间的空地上。
他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横过焦土,一直延伸到北坡脚下。
风卷起地上的草灰,扑在他的脸上,他没有抬手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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