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上午,我在一阵尖锐的欢笑和吵闹声中惊醒。我穿着睡衣,想要在邻居三姑六婆中快速穿过,略显窘迫和难堪。下床前我照了镜子,用蓬头垢面来形容我一点也不为过。
她们挡着我的去路,喝水的念头突然停止。欢笑和喧闹声正在减弱,我有预感,我要被提问,而且马上成为她们今日新鲜的谈话内容。
“你怎么不去上学?”这个声音是清脆的,但略显轻佻。
“回来有一个月了吧?”跟着有人附和。
“怎么都不出门?”
……
声音顿时像煮沸的开水,它们挤在一起,发出巨大的响声。而我几乎什么都听不见,觉得每个人都是张嘴的哑巴。我浑身战栗,旧伤口有血液在流淌。我像是脱光衣服站在人群中,就连手也无处安放。那可怜的肉体,没有大脑支配,在空中漂浮着。以沉默作为一切回应。
这时母亲进来了,捧着几块煤炭,顺势加入火炉。显然她对刚刚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开水突然断了火,尽可能保持安静。但她们的眼神蒸腾着滚烫的热气。
她们都不是坏人,但是脸极为恐怖。如同小学时那个我有相同血液的女人对我说:你妈要了我的男人。那种恐怖已经变形。好像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死刑犯。一旦踏出法庭,也就意味着即将进入地狱。我又会再一次接受审判,在严刑拷问下,再度死亡。所有人都知道我犯了罪,我却没有资格辩解。
这些女人如熟知我名字一般,熟悉着我的家事。我们互相隐瞒多年,只是滚烫的热气让我心生恐惧。我害怕任何女人与我对质。
我一坨发臭的腐肉,她们是密密麻麻的苍蝇。死死的盯着我,我没有办法向她们投去友好的目光。饥肠辘辘的苍蝇,对待猎物充满好奇。
“她生病病了吗?
“生病了去医院才行。”
……
我又听到邻居们,悉悉索索的好奇音。幸运的是他们全部在向母亲发问,我算是解脱了。我挣扎着躺回床上,耳边不断有凌乱的声音。
“我退学了,不想上学。”我伤感的对自己说。
又到了家家灯火通明的时刻,我的墙壁没有一丝亮光。对黑暗的偏爱,始于何时?已记不起来。我拖着腐朽的尸体,在一点点下沉,淤泥没过我的膝盖,前进已经很艰难。
母亲摸着黑走进来,掖了我身后的被子。又轻轻替我理了头发。她起身去开灯,我哀求着:“不要开。”
她又坐下来,不停地扯着我的被子,不停的掖着被角。
“去上学好吗?”母亲温柔如水。
“你真让我受宠若惊。”我的回答有点漫不经心。
“我始终是爱你的。”
“上学让我很痛苦。”
“你想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吗?”
“我才不要成为你。”我几乎从床上腾起来,这样做的黑夜母亲一定没有看到我抓狂的愤怒。
母亲再不说话,起身离开。
我冷静下来想。吵闹的邻居和母亲一样,都是精神贫瘠的普通人。她们的眼睛只有柴米油盐,家长里短。我的苦难不过是她们饭后的谈资。不管怀着怎样的心情来议论,也实在不能责怪。
我突然很害怕。害怕自己在吃饱喝足的一个午后发出和她们相同的欢笑和吵闹。然后参与一场关于苦难的讨论,还洋洋得意。称赞故事精美绝伦。
当太阳在地球的另一边青天悄然绽放,我对自己说:年轻人,应该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我开始编制一个美丽的梦:我有一个很大的庭院,爱我的男人亲手种植玫瑰。每个黄昏我们都依偎着看天边的晚霞。
心如死水,会成为别人饭后的谈资。
心如止水,会从此幸福吗?
我不知道。请容我试一试。
那时候以为这是生命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痛苦快速席卷,人世间还会有更不幸的事吗?也庆幸一切发生在冬天,寒冷将锁住一切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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