逼妓从良

作者: iFtwMdt | 来源:发表于2022-05-26 20:50 被阅读0次

老李家的楼下,开了家亮着红灯的鸡店。

鸡店的店面原是“好运来包子铺”。好运来每天凌晨三点就开门,五点就进客,到了七点人流量就到了顶峰。人一多,又是吆喝,又是聊天,还有人吵架。老李一家就这样被好运来吵得十年没睡上好觉。

直到上个月,好运来的好运跑了,挂上了一张转让的单子。再过了几天,几个工人里外翻修一阵,鸡店开张了。

鸡店虽然比好运来多了份“荤气”,但比好运来安静不少。

店里就一个姑娘,成日静坐在店门口。有人路过,她就朝人挥挥手,人要是进店里,也就是耳语几句。谈拢了,店门一拉;谈不拢,就挥手告别。

这不像原先的好运来。好运来里的夫妻俩人,就是找零都得扯着嗓子喊:“找你的五毛你可收好了啊!”

起先找零他俩也不喊,就是有一年被一老头找事,说零钱没找。打那天后,好运来找零都喊,还越喊越响。老李一家的觉也就睡得越来越不踏实。

不过好运来走了,这些破事也就跟着走了。

十年来,老李每天都后悔买了这间屋子。原先买的时候,看重的就是南边的窗户。窗户一打开,就是大街。老李自以为自己喜欢热闹,想着每天开着窗看着街上风景肯定舒服。

谁想真住进来,街上声音响不说,就是包子铺每天的雾气,都吹进家里跟迷雾似的。老李最爱的那扇窗打住进来就再没开过几次。

现在老李能开窗了,不仅能开窗,还能和老婆说上一句:

“你看,我选的房子多好。”

老婆白了他一眼:

“是啊,楼下天天有个野女人,可不是又好又方便呢。”

老婆这话让老李来了脾气。十年来,老婆因为好运来,没少怪过自己。但十年来,自己也从来没因为这个顶过一句嘴。

毕竟这房子还真是自己挑的。

但现在,好运来都走了,楼下开着的鸡店又不是自己找来的。再阴阳怪气,老李可受不了。

“楼下就是有个鸡,我又不去,你阴阳怪气啥呢?”

老李这话倒是让老婆真发火了。本来也就习惯性呛两句,没想到这老李还敢顶嘴了。

“行啊老李,为了一个女人就敢和我造反了是吧。”

这下老李没了气势。虽然老婆说得没道理,但真要和老婆论起道理,还真就应了老婆说的这句话,掰扯来掰扯去,最后还不是自己吃亏。老李只能摆摆手,眼睛重新看回窗户,喃喃一句:

“没那意思。”

就一个回合,这架的胜负就定了。

不过胜负是定了,老李的心还没定。老婆能为包子铺压了自己十年,那么肯定也能为了鸡店再压自己十年。虽然鸡店里的鸡不比包子铺里的包子,保鲜期没那么长,但要是鸡走了再换一只鸡呢?

老李以前家在郊区的时候,常吃的一家麻辣烫边上就有家鸡店。那鸡店里的姑娘可是在老李眼皮底下换了一批又一批,但鸡店仍是那个鸡店。直到郊区拆迁了,鸡店才终于搬走了。

楼下的鸡店要是一直这么开下去,自己一定倒霉。每天路过鸡店,里头的姑娘冲自己招了手,被老婆看见肯定就是一顿骂。就是没被老婆看见,自己一人出门,路上多荡了几分钟,多抽了两根烟,回来肯定也是一通审问。

中年男人最不缺的就是危机感,就是今天俩人的两句话,老李就意识到了危机——楼下的鸡店肯定不能一直开下去。

可是鸡店都开始营业了,怎么能让它开不下去呢?老李正想着,手机里来了电话,校长打来的。

老李接了电话,整理了下情绪,卑微的腔调又回来了:

“校长好。”

电话那头:“你赶紧来学校一趟。”

“现在?”

“赶紧。”

老李懒病犯了,不想出门,支支吾吾想编个理由:

“今儿在外头有事呢。”

“我说了,现在,赶紧。”

讲完这一句,电话挂了。

老李寻思什么事情这么急,电话里头还不愿意明说。想来想去,意识到出事了,赶忙和老婆说:

“校长让我现在去学校一趟。”

老婆还在气头上,没好气地回:

“今天不是休息吗,去学校干嘛?”

“就是说啊,今天休息,去学校能干嘛啊。”

老李这一说,老婆也意识到了,脾气也顿时收了回去:

“该不会是,被发现了?”

“肯定是!”

俩人现在都不没了脾气,各自皱着眉头想着法子。想了一会,老婆先发了话:

“都怪你。”

老李不解:“怪我?”

老婆怨道:“还不是你,去外头补课大摇大摆,还做什么传单,你以为你多正规啊。”

老李一听更急了:“我去外头补课,还不是为了补贴家用,你在家你——”

老李话没说完,被老婆一个眼神吓得收了回去。随后又稳了稳语气:

“我先去看看咋说吧。”

说完,老李出了门。

老李知道和老婆吵架没结果。且不说输赢的问题,就是真赢了,也不见得能解决什么问题。俩人为了房子的事吵了不少,但现在不还是住在这?俩人为了孩子的事吵了不少,但现在孩子不还是班级倒数?

要说人到中年,夫妻吵架,也算是维系感情了。如果不吵,怕是这辈子都搭不上几句话。俩人住在一个屋子里,又不同床,人突然死了,恐怕都不知道。

老李边想边走,一晃神就走到了鸡店门前。鸡店看来刚做成一单生意,一小伙正从里头出来,出了门才发现自己裤腰带还没系上,背着身在那儿收拾着。

老李好奇地看着小伙子,鸡店里的姑娘也正好看到了老李,右手一伸,像是饭店门口的招财猫似的,冲着老李招着手。

与姑娘的眼神一对,老李的心也难得跳了起来。恍恍惚惚,都不知自己怎么上得公交。

老李算了算,自己起码小二十年没这样激动过了。虽然年轻的时候也没什么姑娘给自己招过手,但年轻的时候看什么都能激动呀。现在这把年纪,本来什么都吊不起来了,一个小姑娘冲自己又是抛媚眼,又是招手的,能不兴奋吗。

激动过了,老李想老婆的担忧还是有道理的。这是在自家楼下,老婆说不定就在窗口盯着,都差点把持不住。这要是在哪个乡下地方,指不定就真被招进去了。

但又想,自己不就因为在楼下,才控制住了吗?既然这样,老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唉,女人就是麻烦。”

老李望着公交车窗外的车流,小声总结了一句。

(二)

校长找老李,果然就是因为老李在校外补课的事。

虽然老李早就料到,去学校的一路还反复找着借口。妄想抵赖逃过,声泪俱下求宽恕,每个方法,每一套话述,老李都在心里背得孤寡烂熟。

但是校长显然比他演练的时间更久。老李用一招就被校长反一招,老李用嘴,校长用的是证据。几回合下来,老李本该要哭的,已经被校长的招式打得哭不出来了。

校长见老李总算不还嘴了,拍了桌子说:

“这事很严重。校领导初步讨论,取消你今年所有绩效奖金和津贴,另外三年内没有任何的评优资格。”

老李一听急了:

“不至于吧,我是在外补课,但学校的工作我可一样没落下啊。”

“什么不至于,照理你这个该直接收了你的教师资格证。”

老李刚在家受了委屈,本就一肚子气,再加上一路上辛辛苦苦准备的说辞一样都没用。现在又听到扣钱,也一掌拍在了桌上:

“那我就不干了,在外补课挣得比你这多多了!”发完脾气走出校长办公室,老李才意识到那一掌拍得太狠,手都肿了。但比起手疼,心疼得更厉害。

校外补课挣得是多,但毕竟是份兼职。自己当年好不容易考的证,好不容易入的编,全被自己这一掌拍得一干二净。

老李在校长室门外踌躇,想着要不进去道个歉。但刚要敲门,手又收了回来,脑子里尽是些在学校里遇到的倒霉事。学生不待见,同事不待见,这么多年下来,职位还和刚来的时候一样。想辞职的心想来也不是今天才有,就是为了退休有份保障才熬到了今天。

但是,为了退休的时候能活得好些,还没退休的时候就不用活啦?老李想想抬手扇了自己一个巴掌,回家去了。

回到家,果然又是一顿吵。

老婆指着鼻子骂他是“没用的东西。”,还拿出了结婚证扯着要离婚。

离婚这事不算新鲜。人家老夫老妻的结婚证要么找不着,要么收得好好的。老李的结婚证就放在书桌第一个抽屉里,就是为了方便他老婆随时都能找出来,摆摆样子。这些事这么多年不下百回,老李都不想再搭理。

老婆要离婚,老李真想直接答应下来。但就怕自己答应了,老婆又反悔。到时候婚没离成,自己还要天天被数落有想离婚的心,免不了又要吵个几十年。

老李不爱老婆,但他太懂自家老婆什么人了。嘴上说房子不好,心里是恨不得把房本复印下来,一张张贴亲戚脑门上。嘴上说儿子笨蛋,心里却是除了儿子,其他人家的小孩都是没素质的智障。

老婆吵着离婚,无非就是要老李认个错罢了。在哪买房子,在哪工作,老婆一窍不通,她能明白钱在哪挣得多吗?吵来吵去,就是巩固下自己在家的地位。

老李习惯性站起身,双手搭着老婆两肩,按着让她坐下来。接着又是锤腿,又是道歉,再说了些补习班挣得钱多,都是为了存钱,换个更大的房子。

“真的?”老婆把结婚证搁在大腿下面,问道老李。

老李继续瞎说:“当然真的,我都计划着呢。我在学校,学校能给我做计划吗?”

老婆听了这话也不闹了,打开了电视,看起了《甄嬛传》。好像刚刚啥都没发生过似的。

等老婆看入迷了,老李也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能不能去抽根烟,老婆摆摆手,也不知是准了他,还是嫌他碍着自己看电视。

老李出了家门,在楼道里点了烟抽着。刚抽两口,三楼的大妈从楼下走了上来,路过老李还白了一眼。老李只能把烟背在身后,边给大妈赔笑,边下了楼。

走回街上,烟也差不多烧完了。老李想刚刚自己表现得还行,老婆应该不会多说些什么,便又点了一根。刚抽上一口,就看见一个男人正在鸡店门前荡悠。

男人年纪不大,最多也就是个二十出头吧。穿着也像是学生。老李看他在鸡店门口徘徊,一会走过去,一会又走回来。路过鸡店门口,还瞄着眼睛偷看两眼。

这场面老李眼熟。先前有个学生就和这个男人一样,在办公室门口晃荡。老李看着学生在门口不停走,还时不时往里偷瞄两眼,但人就是不进来。等上课了,人也就走了。然而再下课的时候,人又来了。

后来老李才知道,那学生听说有人要揍他,想要告老师。无奈办公室里就老李一人,学生觉得老李不靠谱,办不成事,也就没进来。一直等到一个办公室的刘老师回来了,学生才进来,把事情说了。

不过,学生没想找老李的事,是刘老师后来才告诉他的。

鸡店门口的男人和学生一样,显然是鸡店里头没有他想要的人,但自己却有着立马要解决的事。所以才这样来来回回地走,考虑就这样解决了,还是再等等看看,有没有自己合意的人。

老李一根烟抽完,又续上一根。先前那一根是为了解烟瘾,这一根是为了解心瘾。老李特好奇这男人会不会进鸡店里去。

以他的经历看,男人应该不会去,毕竟不合心意。但以男人的角度看,老李又觉得男人肯定会进去。那档子事的瘾上来,谁能憋得住?这姑娘再不合心意,也还是个姑娘呀,总比回去自己一人解决的好吧。

这两个猜测就在老李心里头打架,谁也服不了谁。老李一会偏向男人会进去,一会又偏向男人不会进。就这样看着看着,一根烟又抽到了底。

再点上一根的时候,男人打开了鸡店的玻璃门,进去了。

老李乐了,丢了烟,回家了。

[if !supportLists](三)[endif]

六月底,老李工作交接结束,彻底和学校说了再见。儿子的中考成绩也出了结果,同样和高中说了再见。

本来培训机构的工作都定了,偏偏碰上儿子这事,让老李高兴不起来。自己如今是专业做初升高培训的老师,但自己儿子却败在了中考线上,这不让人笑话?要是被学生家长知道了,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老李现在后悔让儿子去上那个寄宿学校了。小学毕业那会,老李还想着楼下的好运来太吵,怕影响儿子学习,特地给他找了个能寄宿的学校,还未此多交了不少费用。结果儿子初中三年果然没受到啥影响,成绩和当初一模一样的差。

老李不高兴,老婆更不高兴。

老婆:“这事就是怨你。”

这话老李没反驳,但也不是因为他懒得吵架。他也怪自己前段时间忙着辞职和找工作,没太关心儿子中考的事。这前后也就两个月的时间,把儿子一辈子毁了。老李有些愧疚,也想弥补,但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上高中就别想了,中考有多少孩子没考上,就有多少家长在想办法。家长想办法就是花钱,有走正规渠道花钱的,也有花钱走正规渠道再花钱的。这俩方式,老李怎么样也排不上号,只能让儿子去上个大专,或者让儿子再复读重考。

作为一名老师,中专大专3+2是什么样,老李心里最清楚。那些学校除了广告打的漂亮,其他都是垃圾。把儿子送进这种学校,等于丢进了垃圾堆。

让儿子复读再考一年倒是有办法,毕竟老李现在单位就有这项服务。不过不知道儿子同不同意,再说,也不知道儿子复读一年,能不能考上。

寻思来寻思去,老李没想到好法子,只能安慰自己,给儿子找个好点的专业。

老李把决定讲给老婆听,老婆质疑道:

“你自己都说大专都是垃圾,垃圾哪还分什么好点坏点的。”

老李回:“大专是垃圾,但垃圾也有可回收和不可回收啊。”

“你别跟我讲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说明白点。”

“我的意思是,我们给儿子挑个好的专业,好的专业就是可回收垃圾。”

“那还是垃圾。”

“是垃圾没错,但社会愿意收这个垃圾不就行了?你让你儿子去上高中,就是咱真花钱上了,他也是个不可回收的废...就是不可回收,你能明白吧。”

老婆低头想了一会,嘟哝着:“虚头八脑的,你看着办。”

老婆说这话就等于认可了,既然认可,老李也就能琢磨把事办了。

不过自己也不知道现在大专有什么好的专业,毕竟自己在学校里上学,毕业后又回了学校工作。前半辈子要么在学校里,要么就是待家里。学校的事他能琢磨透,家里的事他也能琢磨透,但出了学校和出了家门的事,他一窍不通。

老李只能翻各个大专的专业,又翻翻各个专业的就业情况。可是翻来翻去,看到的除了广告还是广告,整个网络上像是没一个真人似的。

倒是真实世界里,有真人来找他了。

自己原先教得七班,毕业了吃散伙饭,想带上各科的老师,老李也被叫上了。

老李就教两个班,一个七班,一个十班。这两个班也是年级最差的两个班,自然也就把老李的绩效给带没了。老李怨了这帮孩子三年,竟然分别前还要请自己吃饭,这让老李更不高兴,觉得这帮最没成绩的孩子还净想着这些没用的事儿。

不过老李还是去了。毕竟是免费的饭,还能借此在外头多待些时间。

也才毕业没几天,孩子们已经染毛的染毛,化妆的化妆。老李不仔细瞧,好些人还不认识。

一共四桌人,每桌都配了几个老师。老李和之前一个办公室的刘老师一桌。这一桌还行,没人抽烟,也没人喝酒,各个都还挺乖巧。

但乖巧是乖巧,就是说不上话。老李和刘老师作为长辈,也不好意思一个劲吃,便开始找起话题。聊着聊着,聊到了择校的事儿。

刘老师:“你们都选了什么专业?”

老李这下来了兴致。先前一桌人都聊些班里的小事。比如谁和谁早就谈恋爱啦,哪个老师和哪个老师是他们最喜欢的啦。这些老李都插不上话。现在说到择校的事儿,他插不上,但乐意听。

这帮学生笨是了点,但他们的家长一个个都比自己厉害,有社会经验,选的专业肯定不会差。

孩子们也七嘴八舌报起来,厨师、物流、商务英语...老李听得也熟,就是那些学校宣传册里的东西。等孩子们说完,老李追问一句:

“这些都是你们自己选的?”

孩子们一个个点头,唯独一个摇头的,老李赶紧问他:

“你是家长帮忙选的?你是什么专业来着?”

“动画制作。”

“家长为啥给你选这个。”

“说是这个行业发展好。”

老李默默记下,又补了一句:

“家长的眼光好,你们啊,要多听听家长的意见。”

(四)

儿子上大专,花了不少钱。

这事让老李也长了见识。原来以为高中是要花钱挤进去的,没想到就是个3+2的大专,都要花钱。

这钱花得还算正规,意思是择校费。老李先前在初中教书,对择校费也了解。就是教育局给学校划了地段,地段内的孩子就上地段内的学校,如果跳出地段上学,就要交择校费。为了儿子上那个寄宿学校,当年也花了不少择校费。

大专的择校费则是因为儿子当时志愿没报他们学校,也就不属于他们的招生范围,现在要进来,就要交择校费。

老李想这钱赚得容易。一个中考下来,过了一批也筛了一批。筛下来的要么去打工,要么就择校。才十五、六岁的孩子,打工犯法,可不得交这个择校费嘛。

不过孩子上学,花钱也没办法。花了钱能把事情办好了,也算好事。之前在七班的饭桌上,他还听一孩子说,家长给他花了二十万上高中,最后没办成。这事真假不知道,但想想确实可怕。

周三,老李一家人一同去了学校,办好了所有入学程序。负责办入学的老师还贴心问了下儿子的情况,得知儿子没有过什么画画基础,便提议:

“我们这个动画专业,里面很多学生都是会画画的,怕你家孩子入了学,跟不上进度。不过我们暑假也开了个班,学生可以提前学一下绘画的基础,你们要不要报名?”

老李觉得老师说得有道理,老婆觉得老师说得有道理,不过关于费用,两人都觉得没道理。一个暑期的绘画班,要收5000块,已经和儿子一年的学费差不多了。

不过已经花了这么多钱了,这时候也收不了手。再说儿子自打回了家,整天就在屋里头玩电脑,这下有个事做,也好让孩子定定心,别真以为自己彻底毕业不用上学了似的。

交完费用,夫妻俩在回去的公交上都不高兴。一是费用交了不少,二是儿子彻底进了大专的校门。儿子倒是不在意,坐在位置上划着手机。老李想数落儿子几句,但见老婆还没开口,也不好先说什么。正犹豫着,电话来了,补习班的领导打来的。

老李的领导是个小自己十几岁,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老李这么多年来,习惯了管孩子,现在被一个孩子管,多少有些不舒服。接了电话,没好气的一句:

“什么事?”

“你这周报告呢?”

“晚点给你。”

“前天就该给了。”

“家里有点事情。”

“这个我管不了,你现在给我。”

“都说了家里有事。”

“现在,马上。”

讲完这一句,领导把电话挂了。

这把老李气得,但在公交车上,也发不了脾气,只能在那站着喘着粗气。

老婆见了,问:

“啥事?”

“公司里小伙子报告没弄好。”

“现在年轻人真不行。”

“那可——那可不吗。”

老李的慌脱口而出,也是为了在老婆这留点脸面。本来辞职的事已经闹过矛盾,再把自己现在的处境讲了,肯定又是一通冷嘲热讽,图啥呢?接着想了想,自己这段日子确实因为儿子上学的事情耽误了不少工作。再说自己领导年轻是年轻,但资历比他老,回头和老板打报告,吃亏的还是自己,于是又和老婆说:

“我估摸着他那个报告自己解决不了,我得去公司帮他弄弄。”

“多大的报告啊,还要你去一趟,你不请了假吗?”

“就是些工作总结,小伙子刚上班不久,没经验。”

老婆冷笑一声,算是答应了。老李也提前下了公交,转了线路。再坐上公交时,碰到俩熟人——好运来的夫妻俩。

老李虽然讨厌好运来,但也吃了他们家十年的包子。十年来天天见,也算认识。再说老李从没把讨厌写在脸上过。在家没有,在单位没有,在包子店也没有。好运来的夫妻俩也以为老李是个好邻居,老熟客,见到老李就打起招呼。老李边应付,边坐在夫妻俩后面的位置上聊了起来。

老李:“你们搬走了,我都没包子吃了。”

男老板:“哎呦,真不好意思,我们也没办法。正在找其他的店面呢。”

老李:“其他店面?原来那店我看生意挺好呀,怎么不接着开下去。”

女老板:“那还不是被狗给举报了,做不下去。”

男老板一听,苦笑着安慰女老板,又和老李说:“哎,也不知得罪了谁,天天去城管那举报我们,今天举报店门口的蒸笼占了街道,明天举报店门口乱丢垃圾。”

老李:“那也可能是真做得不对呢。”

女老板:“我们要是城管队里没人,哪敢开店,哪敢随便乱说?都和我们说了,就是有一人不停举报,还说再开下去,就去工商部门举报,去消防队举报。我俩又不认识工商部的,也不认识消防队的,店哪敢继续开下去,只能转了。”

老李:“但你们要是都做好了,那也没啥问题呀。”

男老板:“兄弟啊,你不开店不知道,这店一开,有人要搞你,终究有搞成的时候。我们本来也想装个玻璃门,把店面再往里搬点。但又想当年有人诬陷我们零钱不找的事,就知道我俩这个店在这人缘不好。人缘不好,开店就缺了一条人和的条件。这次那人说不找城管,找工商,找消防去,我们也怕工商消防不讲道理,这个店不开,以后其他的店也不让开,不如换个地方,重新来过吧。”

老李听了夫妻俩的话,觉得这俩人胆子太小,不是做生意的料。但临下车前,还是祝了他俩以后生意能够红火。

到公司后,老李开始写报告。这报告就是写写上周的总结,和下周的安排。老李上周没上班,下周无非也就是按课表上课,心想公司比学校还事多。

好不容易编好了报告,领导看了还不太满意:

“你这都是些公司的安排,自己没什么计划了?”

老李心想好好一个年轻人,怎么活得像个老干部似的。自己就是个老师,不按课表上课,难道还能随心所欲不成?要是真按他的来,那教案里的他都不乐意教,都是些糊弄鬼的玩意儿。

老李:“已经够详细的了。”

领导呵呵一笑,这让老李彻底发了火:

“你笑什么?”

领导耸了耸肩,没回老李的话,自顾自走了。

老李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家,又看见老婆正在沙发上哭着。

老李在公司受了气,回来见到老婆哭,心里更是烦躁,心一烦躁,说出来的话也烦躁,透着一股子不耐烦的味:

“怎么了?”

老婆一听,抓起一个抱枕就砸向老李,哭喊着:“你去问你儿子。”

老李大步走进儿子的房间。儿子今天倒挺乖,没玩电脑也没玩手机,坐在床上抱着腿发着呆。

老李又问:“怎么了?”

儿子:“没怎么。”

老婆也冲了进来,又扔了一个抱枕,砸在儿子脑门上:

“没怎么,没怎么,你儿子有胆子去嫖娼了你知不知道!”

老李脱口而出:“怎么去嫖娼了?”

这话一说,老李总算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什么叫怎么去嫖娼,难道有理由就能去嫖娼了?果不其然,老婆一个耳光扇在他脸上:

“爷俩没一个好东西!”

老婆扇完就哭着回了房间,老李和儿子就原地杵在那。老李想和儿子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憋了半天,说了一句:

“嫖娼是不对的。”

儿子点了点头,老李又说:“下次别去了。”

儿子又点了点头。

这下老李彻底没话说了,回了自己房间。

(五)

半夜两点的时候,老李房间来了位稀客——自己老婆。

老婆摇醒老李,说让他想办法。

老李:“想什么办法?能想什么办法?”

老婆:“楼下那个鸡店,想办法让他搬走。”

老李揉去眼角的眼屎,放手里搓了搓。搓着搓着想起白天好运来的事,便告诉老婆,好运来是怎么搬走的,末了加上一句:

“你看,有人连包子铺都不放过,还能放过一家鸡店在楼下?过不了多久,鸡店肯定也要搬走。”

老婆嘟囔着:“早试过了,没用。”

“什么试过了?”

“鸡店我举报过了,人说没证据,抓不了,得再等等。”

“你已经举报过了?”

“不然呢?还能指望你?楼下包子铺开了十年,还不得靠我?”

“包子铺也是你举报的?”

“不然呢?”

老李自己因为被举报,丢了工作,自然讨厌喜爱举报的人。

老李:“干嘛举报别人呢?”

老婆:“你这话说得,楼下扰民了不该举报?”

老李:“那你举报扰民,举报人家占用街道做啥?”

老婆:“你几个意思?”

老李意识到自己又上头了,只能又摆了摆手:“没那个意思。”

老婆也没心情追究,继续吩咐着:“总之,包子铺是我举报的,包子铺也搬走了。鸡店是我举报的,但没有证据,搬不了,你去帮我收集证据。”

讲完,又瞪了老李一眼。

老李想证据无非就是人证物证。人证倒是现成的——儿子就睡对面屋里头呢。但这人证丢出去,也就把儿子丢出去了,不成。唯一有希望的就是物证,可鸡店那道玻璃门可不是说进去就能进得去的呀。

老李还没想好,老婆就起身走了,临走前还顺手关上了老李的房门。老李睡得这屋没有窗户,门向来不关,但她还是等到老婆回屋后,才起身把门打开。

想了一夜,老李有了法子。第二天一早,他就找来一把剪刀,在裤兜上开了一个小洞,手机塞裤兜里,摄像头正好能透过小洞拍东西。一下班,老李就跑到鸡店的对过,靠着电线杆蹲守着。

老李和鸡店的运气都不太好,过了两个多小时,手机发热,都快把老李的大腿烫熟了,也没见着一个客人进去。干等着没办法,老李想先回家吃个饭再来。

回到家,正脱着鞋,老婆见了立马跑来低声问他:

“搞到了?”

“没搞着,先回来吃个饭。”

老婆一巴掌拍在老李胸口,仍压着声音说:

“你小点声,儿子听见了怎么办。”

老李想儿子都有胆嫖娼了,还有什么事好瞒着的。再说老婆不也觉得鸡店是害人的玩意儿,不正好给儿子立个榜样。不过老李没把话说出口,继续脱另一只脚的鞋,结果被老婆拦住了。

“你搞到了再回来吃饭。”

已经九点了,老李饿得头晕,眼见着屋里桌上的剩菜吃不着。但老婆命令说出口,不听不行,只能又穿上鞋子下楼去了。

回到鸡店门口,还是没见着人进去。老李开始怀念起好运来了。这时候要是能吃俩包子该多好。

又饿了一会,老李的胃开始抽抽,只能走走动动缓解一下。从街那头走到街这头,再从街这头走到街那头,来回几趟,鸡店的玻璃门开了。

没人进去,玻璃门是从里面开的。

鸡店的姑娘冲着老李说:“赶紧进来吧。”

老李刚要拒绝,又想门口拍不了,不如进去拍些。一会姑娘言语间肯定带荤,这不就是证据了嘛。

老李说服了自己,就应了姑娘的要求,进了鸡店。

早先这地方是包子铺时,老李也没进过店里面。真进来,才发现鸡店里头有个长廊,平日里都被姑娘挡住了看不着。

长廊的一边是个小房间。房间里一张办公桌一把办公椅,还有一张单人床。姑娘领着老李进屋后,就坐在了床上。老李不知所措,坐在了办公椅上。

姑娘笑着问老李:“还害羞了?”

这一笑一问,弄得老李满脸通红,支支吾吾地说:“没有没有”,说完又想起自己有正事要办,但又不知道如何开口。酝酿半天,问道姑娘:

“你这里弄个办公桌,办公椅干嘛?”

话一说出口,老李才意识到问得不对。问办公桌办公椅作甚,应该问得是“你店里头弄张床干嘛”才对。

姑娘回:“这是我的办公室呀。”

“办公室?”

“对呀,用来应聘的地方。”

这一来一回,让老李摸不着头脑。他摸了摸自己脑门,又问:“应聘什么?”

“你在我店门口晃了一晚上了,没见着门口贴了张‘招工’吗?”

老李想起店门口确实有张招工的单子。白纸黑字就贴在玻璃门上。老李先前还纳闷,鸡店招工这样堂而皇之,还真有姑娘会上来应聘吗?以前觉得这事不靠谱,现在坐在办公椅上,才意识到现在人胆子真大,脸皮真厚。

老李又问:“招到人了没?”

姑娘哈哈笑着,回道:“谁还真来这找工作呀,门口贴个招工,这里放个桌子,不就是为了避免有人查吗。”

老李恍然大悟,又意识到自己真够蠢的,还以为这真是个正规地方。

想起自己还有正经事要办,老李赶忙接着问:“那你这边放张床干嘛?”

“当然是睡觉的了,不然你进来干嘛。”

老李想“睡觉”这词不够明显,不能当证据用,又问:

“睡什么觉?”

“按摩。”

“什么按摩?”

“就是那种按摩。”

“就是那档子事?”

“对,就是那档子事。”

那档子事是啥,老李憋在胸口,愣是没说出来。自己一个四十多的人,还是老师,面对一个小姑娘,那词怎么也说不出口。

老李急得冒汗,姑娘倒从容起身,坐在了办公桌上,比了一根食指:

“一百。”

老李第一反应是“这真便宜。”

姑娘又摸了摸老李搭在桌上的手,喘着气说:“老公,要不要嘛,不要的话,我这还要接着做生意呐。”

这一声老公喊得老李一身的老骨头都软了。自己十几年没听人叫过老公。上次听的时候,是个小姑娘叫给他听的,这会那个小姑娘已经是个大妈,正在他楼上看电视。这次还是个小姑娘叫给他听的,这会正摸着他的手,问他要一百块钱。

老李无奈自己兜里还真有一百,更无奈自己兜里怎么会有一百。稀里糊涂上了床,把那一百交了。

没多久,老李出了鸡店门,总算清醒了些,心里又是后悔,又是害怕。左右张望着有没有熟人看到,又想起一事,赶紧低头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皮带还没系好,又背大街,面朝着鸡店,急急忙忙系着。

姑娘对他说:“下次记得再来哦。”

系好腰带,老李匆匆跑回家,坐在楼道里大口抽着烟,一根接一根,抽了半包才想起手机的事。掏出手机,看着拍好的视频,也算是人证物证都齐了。

老李叹了口气,删了视频,回家了。

(六)

老李成了鸡店的常客。

头次回去后,老李还有些担心。一是因为自己没录上素材,怕老婆责怪;二是因为头回嫖娼,怕染上什么毛病。

没录上素材这事,老婆怪是怪他了,但也没把老李怎么样。毕竟鸡店生意又不是好运来那样红火。老婆还说,这附近居民素质还行,没在鸡店门口爬起长队,还算是个好地方。不过老婆也叮嘱老李继续蹲守,早点拍到素材,把鸡店端了。

怕染病这事,老李只能怨自己一时没能把持住。从前总说不信什么酒后乱性,觉得人喝醉了就是滩烂泥,怎么也乱不起来。没想到这次酒都没喝,就把错误犯下了。错误犯就犯了,偏偏还犯在一个妓女身上。

老李愁的这些事也不能告诉老婆,但不告诉老婆,又怎么能去医院做个检查呢?就算是和老婆说自己怕死,想做个体检。但如果体检出什么不该出现的毛病,那不是死路一条嘛。

特别是今天一早,老李觉得下面有些发痒,想起这类的毛病都有个潜伏期,盘算上次到今天,差不多到了发病的日子。越想越愁,想着怎么才能上趟医院。琢磨来琢磨去,想起自己不还有个儿子嘛。

说来惭愧,儿子和他嫖过同一个人,不过也幸好是同一个人。这样把儿子送去体检,儿子有病那么自己估计也逃不掉。那儿子有病医生开药,自己按照同样的疗程,偷偷吃不就行了。

老李赶紧找老婆商量:

“儿子得去医院做个体检。”

老婆问:“生病了?”

老李:“他不是上回——就是你说他去了楼下的那个店里嘛。”

老婆这才害怕起来,让老李赶紧带着儿子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老李觉得自己这办法不错,合理合情,还能一趟解决两个问题。

过了一天,体检报告出来了,儿子健健康康,就是胃有些小毛病,不算大事。

老李和老婆看着报告都长舒了一口气。

再加上老李多洗两趟澡下了,觉得下面也不痒了,自己私房钱也挺多,鸡店自然去得勤快了些。

说起私房钱,老李还挺感谢公司。公司发工资都是给的现金,老婆至今不晓得他真实的工资是多少。反正拿回去的钱比以前在学校得多,老婆也高兴了。

老李来劲了,就趁老婆看电视的时候去楼下一趟,借口称拍些素材。这么些日子下来,老李也真的拍了些素材,不过他和老婆说这些还不够,因为拍到的都是些光明正大走进去,光明正大走出来的人。老李解释说这些人走路都带着正气,怎么能证明他们在里头干了什么龌龊事呢,一定得拍到为紧紧张张溜进去,慌慌张张跑出来的人,才能证明这家鸡店不合规。

“你注意过那鸡店门口贴了张‘招工’的单子没?那肯定就是鸡店的障眼法,你拿这些去举报,人回头就说进来面试的,你有办法没?到时候人店没关,还记住你举报的事,楼上楼下,想报复你不是轻而易举?”

老婆觉得老李说得有道理,便听了老李的安排,让老李多多行动后再收网。

老李鸡店去得勤,自然和鸡店里的姑娘熟悉起来。做事前完事后,多多少少聊几句。老李知道了姑娘姓孙,做这行也好些年了,只不过先前都是在别人家底下打工,这回开店,算是头一次创业。

老李在家没人和他说话,在公司也没人和他说话,唯独在这,孙姑娘愿意听他讲。老李公司过得不开心,他能和孙姑娘讲。老李家里待着不开心,他能和孙姑娘讲。而且孙姑娘不光愿意听,还愿意安慰老李。

老李觉得这一百块花的真值。

唯一可惜的是,俩人熟络之后,孙姑娘不喊老李老公了,改叫老李“李叔”。

孙姑娘说李叔亲切,比叫老公好听。

老李也不好意思要求。对面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让人叫他老公,他脸皮没那么厚。

老李只能答应,说:“李叔好,李叔亲切。”

两人不光聊老李,也聊聊孙姑娘。

和妓女聊天,无非就一句“为什么要干这个”。

孙姑娘的回答是:“当然是被逼的。”

老李问谁逼的,逼她的人现在又在哪,做着什么。

孙姑娘回:“被一百块逼的。”

老李觉得孙姑娘真可怜,去得更勤了。

老李去得多,钱也花得快。一次一百没多少,但一个月好几个一百,自己那些私房钱也不够用。但老李就是收不了手,就跟抽烟似的,一根接着一根,怎么也解不了瘾。

这天老李消费完,心想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第一是钱的问题,第二就是老婆的问题——老婆哪天要是电视看得没劲,探出窗户看两眼老李,这不就完了吗。

老李嫖一次怕一次,但嫖一次也开心一次。人到了这个岁数,怕的事不少,但开心的事能有几件呢?

所以鸡店拆的时候,老李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弄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觉得,孙姑娘有些可惜,头回自己创业,失败了。

(七)

满打满算,鸡店开了五年。

老李想起这事,还是因为刷视频刷到隔壁城市的运动会举办五周年这事。

因为隔壁城市的运动会,自己这地方也沾了不少光。街边的小贩没了,巷口的游戏机房也没了。虽然鸡店也被打击得干干净净,但老李还是觉得现在的城市,才有文明的样子。

这一年,老李的儿子也正式毕业,准备找工作。

老李又开始忙活起儿子的事。儿子自打上了大专也谈了朋友,自个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不想让老李管他的事。但老李是个老师,还看不出孩子有多大本事吗?自己早了解到儿子班上的同学,有些已经在公司实习一年了,自己儿子在家什么事不干,靠着小姨子家的公章,才在学校过得实习。

小姨子是做饭店的,和动画专业八竿子打不着,但学校也认了他的实习报告。老李这才意识到这学校不靠谱,心疼起当年交的择校费了。

但儿子毕竟是儿子,总不能真不管,仍由他去。

老李如今在单位也是老员工,坐上了领导的位置。而自己当年的领导,三年前就写了辞职报告,不知干嘛去了。年轻人终究没个定性,想一出是一处。老李觉得这单位挺好,再说如今自己成了老油条,也不用琢磨什么报告了,老板才不费心思看这些。

老员工自然朋友也多,老李在办公室说了儿子的事,大家立马帮他想办法。也巧,他一个组员的朋友就是在动画公司上班,那公司也正好缺人。老李就让儿子去面试一趟。

面试的结果下来,儿子过了。只是那公司有规定,要先实习半年,才能转正式员工。儿子在学校没学到本事,实习也是应该。但公司还规定,实习期,每个月要交八百的学费。

没上班就要交学费,让老李觉得这事不靠谱。但儿子倒挺乐意去,不乐意的是觉得老李不舍得出这个钱。

出不出钱,跟老李没关系,家里的钱都在老婆那放着呢。虽说自己是有些私房钱,但要拿出来给儿子交学费,被老婆知道了,不知道还要惹多少事端,老李只能找老婆商量。

老婆如今也不咋看电视,迷上了打麻将。老婆打麻将不在自家打,也不在别家打,和那一帮朋友,在小区的车库里打。小区车库一共四个口,两进两出,老婆和朋友的麻将桌占了一个口,成了两进一出。

之所以在车库里打,自然就是为了赌钱不被发现。在车库出口打,则是为了通风。老李捉摸不透这事,觉得在出口打,不就违背了不被发现的初衷吗。不过老婆的事他插不上话,要说整个小区都没人上去插过一句话。这里头打麻将的,哪个不是谁家的妈,谁家的老婆。

老李到车库,正好碰上老婆赢钱,正伸手接着各家给的钞票。老李先和那帮牌友打了招呼,再蹲在老婆边上,和她说了钱的事。

老婆爱打牌,但更爱儿子。听老李一说,牌不打了,说怕影响她的思绪,同老李一起回了家,商量起来。

老婆:“这公司不会是诈骗的吧?”

“那倒不至于,我下边一个小伙子的朋友,就在里头上班呢。”

“你下边那个小伙子靠谱不?”

老李心想不靠谱,但也不能直接下定论。毕竟人家不靠谱的地方在工作,不在做人,于是回老婆说:

“还行。”

“还行?那我觉得不靠谱。”

“但儿子想去,还怨我不舍得给他花这个钱呢。”

“奇了怪了,”老婆打量起老李,“你又没钱,他怨你干嘛。”

“是啊,我又没钱,怨我干嘛。”

“难道你有钱,你儿子知道?”

这一问,惊得老李一身冷汗,但细想儿子怎么可能知道他有钱,立马调整状态,自信满满回了一句:

“怎么可能,我有没有钱,你还不知道吗?没有,一分钱都不可能有。”末了,又加了一句“你放心。”

老婆翻了个白眼,放过了老李,又想着儿子的事。

“要不,我们约你公司那个小年轻出来聊聊?”

老李心又被吊了起来。虽然自己工资具体多少,小年轻不知道。但小年轻工资拿多少,他一清二楚——比自己给老婆上缴的还多呢。这万一闲聊两句,不就露馅了。

“这哪还需要约呀,我俩一约,肯定还要请人吃饭吧?那不白花一笔钱。我明天去上班的时候,再问详细点就行了。”

“你是该问得详细点,什么都弄不清楚。”

老李点点头承认,心里侥幸自己逃过一劫。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老李没问小年轻动画公司的事,先前问得都差不多了,还有什么能再问的,下班就直接回去和老婆说,那边靠谱,就让儿子去吧。半年实习期,一个月八百块,也就花四千八,这年头哪边的学费没有个万把块的。

老婆想想也有道理,便答应了这事。

动画公司在郊区,坐地铁还要转公交,路上就得花两个小时,儿子提出要在郊区租个房住。这事老李夫妻俩倒也觉得可行,反正这么些年,儿子基本就住在外头。初中的时候住宿,大专的时候还是住宿。儿子的房间基本上都成了老李的房间,毕竟睡儿子的房间有窗户,透气。

只是,老李夫妻俩都怕通勤时间长是假理由,想和儿子那小女朋友一起住才是真事。再说儿子还嫖过娼,天生是个管不住下半身的主,要是惹出什么事,老李夫妻俩都不知道怎么和人姑娘家交代。

老李心想:“生儿子就是麻烦。”

因为租房的问题,儿子天天在家骂他俩小气,抠门,不为他着想。这事让老李心酸,当初就因为他工作调动的关系,误了儿子中考,害他进了个大专,出来上班找工作都得先交钱才行。儿子现在说自己不为他着想,更让他害怕儿子误会他,讨厌他。于是,最后还是应了儿子的要求,给他在公司边上租了个小间。

搬家是老李帮着般的,叫了辆货车,一趟就拉完了。临走前,老李想要不要就女朋友的事再叮嘱儿子几句,但话在嘴边,就是开不了口,最后只说了一句:

“这么大人了,什么事都注意点。”

回去的路上,老李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当得不太行。明明是个老师,自己的儿子却没什么出息。都怪自己当初把儿子丢到了那个住宿的初中,又怪自己把儿子丢到了那个不靠谱得大专。但想想,儿子也才刚工作,未来的事情都还说不准,万一那公司前途无量,儿子又认认真真在里头一路高升,不也是好事吗。

人活着,谁知道以后能是啥样呢。

(八)

儿子工作五年后的有一个夏天,老李丢了工作。

双减政策下来了。

老婆也知道双减的事儿,还问了老李。老李说这是上面糊弄下面,下面跟着糊弄就能过去的事。老婆信了,继续琢磨她牌桌上的事。

老李不敢把丢工作的事告诉老婆,要知道当初辞职,俩人就吵了一架,现在丢了工作,不就证明老婆当初说的都是对的,以后自己的日子不更难过了。

好在老李私房钱藏了不少,再加上辞退给了笔赔款,按照每个月上缴的数,老婆那还能骗几个月。老李想这几个月里把工作找到,再和老婆说自己换了工作,升了工资,也就不会多事了。

老李每天还是照点上班,照点下班,只是他上班的内容就是找班上。城市里兜来兜去,却也找不到合适的公司。要么是不缺老师,要么就是缺高中老师。老李就没教过十六岁往上的人,就连他儿子过了十六岁后,他都管不住,教不了。老李没经验,自然没有一家公司愿意聘他。

不过,除了焦虑与失望,老李还是在找工作的路上,遇到了惊喜——孙姑娘。

孙姑娘仍旧是姑娘,看着和五年前没两样。但孙姑娘说老李老了许多,成了大爷。

算算才五年的工夫,辈分又拉大了一截。

老李与孙姑娘是在兰州拉面里遇到的。起初老李坐店门口,孙姑娘坐店最里头。老李等面等得着急,往点里头走,想去催催后厨,这才看见角落里坐的是孙姑娘。

两个人关系虽然微妙,但也是熟人了。老李也不忌讳,坐在了孙姑娘对面。孙姑娘也不在意,笑着对老李说了那句:“你现在老得像是大爷。”

一句大爷叫得老李心酸,但今天他又没付钱,当然不好不答应。只是苦笑的回:

“是老了一些,是老了一些啊。”

笑完,老李又说:“你这些年怎么样啊。”

孙姑娘就着蒜,吃着面,回老李:“还行,找了份班上。”

“上班了?”

“对呀,”孙姑娘回,吃了一口蒜,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正经的班,帮人卖东西。”

“那挺好,终究是份正经工作。”

“但不赚钱。”

“钱嘛,是能慢慢赚的。”

“反正能养活自己,我也不指望啥了。”

“那不错,那不错。”

孙姑娘又笑了:“你还真像个大爷。”

“为啥?”

“大爷都像你这样。”

“哪样?”

“怎么说呢?”孙姑娘放下了大蒜,也放下了筷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说些‘那挺好’,‘那不错’,‘你得这样’,‘你得那样的’的话。你呀,现在就像个大爷,‘那不错,那不错。’的。哪不错呢?我又不是你丫头,怎么就这么习惯高高在上的和我讲话呢?”

老李不知所措,没想到孙姑娘突然说了这些,也听不明白孙姑娘的意思,只能回道:

“对不起啊,没那个意思。”

“没事,随口一说,你不也就随口一回嘛。”

孙姑娘重新拿去蒜和筷子,又说了起来:

“你们啊,不要总想着花了三百块钱,就把什么都买着了,没那么便宜。”

“对不起。”老李又说了一次。

等孙姑娘的面吃完,老李的面才端上来。孙姑娘擦了擦嘴,拍了拍老李的肩膀,对老李说:

“先走了啊,李大爷。”

“嗯嗯,好嘞。”

直到孙姑娘走出店门,老李才觉得这句“好嘞”真有些大爷的味,后悔自己应该正儿八经说句“再见”的。

回到家,老婆没去打麻将,在家里看着电视。老李问:

“怎么没去打麻将。”

“哎呀,可气了,我们在那打个麻将,被人举报了。”

“这都打了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被举报了?”

“不知道是哪个有毛病的,打了这么多年,不碍着这家,不碍着那家,还举报我。”

老李坐在老婆身边,拍了拍老婆的肩膀,安慰她:“那有警察来找你麻烦吗?”

“没有,好在新来的物业那小伙人还行,提前告诉我们有人举报我们打麻将,让我们收了桌子回去躲一阵,我们收拾好就回来了。”

老李点了点头,陪着老婆看了会电视。看老婆入了迷,又问老婆:“我去抽根烟?”

“去吧去吧,把窗户开大点。”

老李打开窗,望着大街点着了烟。大街上没几个人,一个个都低头默默走着。那鸡店也空了五年,再没什么新商户进来。老李盘算着要不在楼下开家小店算了,自己这个岁数,再找份工作,想来也是份难事。又想最好是开家包子铺,这附近的人都爱吃包子,只是可惜自己不会做包子,浪费了这一块大好资源。

一根烟抽完,老李又想再抽一根,打火机“啪嗒”一响,老婆的骂声就传过来了。

“抽一根就行了,再抽就滚到楼道里抽去。”

老李收起烟,继续趴在窗台吹着风。

他又想起了孙姑娘,想起孙姑娘和他说话的日子。孙姑娘会和他一同抽着烟,聊上许久,聊的比一百块的事还长。他还记得,孙姑娘有次和他说的一句话。那话是事前说的,这让他对这段话的记忆不太完整。

老李脑海中的记忆拼凑了许久,终于把那段话拼了出来,一同拼出来的还有孙姑娘黑暗中被火机照亮的面孔,她笑着说:

“逼良为娼和劝妓从良的都挺多,不过他们在嫖的时候,只顾着找我奶子在哪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逼妓从良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fgjvpr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