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记录人间百态。
——彭斋
【一】
昨夜风骤雨急，坐卧难安。
睁眼一片黑，闭眼乱纷纷。
许是雨打窗促，搅得人心乱。
辗转难眠，堪堪入睡，久别故人无端搅人清梦。
倏尔数十载已过，少年白发生。
晨起，推窗但见江河自流，邻人岸边正浣衣，远处孩童读书声朗朗。
搬至此地，不过月余。
回首往事，恍若隔世。
再无尔虞我诈之辈聒噪，难得的平静，一时让他还有些不习惯。
今日，该做些什么呢？
他临窗远眺，对岸炊烟袅袅，屋舍后青山缠绵，天似白瓷，朦胧未开。
呆呆瞧了半晌，一阵风吹过，香气扑鼻。
临街铺子包子刚出炉。
刚买得两个包子，转身却见不速之客，二话不说架起他，包子滚落在地。
“包子！包子！”
他惊呼，可惜包子脏了。
来人只当不闻，将他架上马车，绝尘而去。
身后乡人面面相觑，这异乡人莫不是得罪什么人？
双辕马车从村庄驶出，很快行至官道，西去数百步，有供行人暂歇的凉亭。
他被人请出马车时，抬头就瞧见凉亭里是谁。
哎。他内心暗叹，怎生躲到此处也不得安宁？
“卧龙先生，可让本王好找！”
亭中贵人嘴上说得挺客气，却坐着不动。
亭外数步之遥，有重兵把守，他不过文弱书生，跑是跑不掉了。
他略一整理仪容，来到亭中拜见：“草民拜见宁王殿下！”
“免礼，赐坐。”
尊者赐，不敢辞，他只能坐在宁王下位。
自有仆人斟酒添箸。
宁王端酒，他亦紧跟。
杯酒入喉，只觉满腔苦闷。
“卧龙先生何故屈居于此，本王已为你备好良宅美妾，今日便随本王同去。”
非是建议，而是命令。
可惜他已无功名在身，按律，皇家亦不可轻易为难平民。
“老朽年事已高，实不堪舟车劳顿，恐有负贵人美意！”
宁王抬眸，看着他满头青丝，正值壮年，听他胡言乱语竟觉有趣。
他托词说了一箩筐，宁王不言不语耐心听完。
“我有如安下落。”
“蒙宁王殿下看中，草民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眼下便可出发！”
众人闻之，忍不住别过头，极力憋笑，恐惊贵人。
他不曾想过，自己因故人离开盛京，如今又要因故人重返盛京。
【二】
归途，他与宁王同乘。
席间，宁王总爱挑些京中官员的事，问他当如何处置？
他避而不谈，反问如安近况。
宁王勾唇冷笑：“你是聪明人，当知欲得先予之理。”
许是怕他不信，说完扔给他一物。
一个泥哨。
背面用小刀刻了字。
是如安随身之物。
十日后，盛京城楼遥遥可见。
他不禁有些紧张，手总爱东拉西扯。
“你消停些。”
宁王禁不住呵斥，多少有些用。
到宁王别院住下，就有仆人搬来大摞公文。
他老老实实批阅，不觉已日暮西垂。
宁王很忙。
忙着争太子之位。
废太子因丧期公然淫乐，被御史所参，圣人震怒，当即贬其为庶人。
如今正是几位王爷发力的好机会。
宁王得了卧龙先生助力，一时风光无限，离太子之位简直唾手可得。
约莫过了半月，宁王总算得空，来见他。
他没有别的要求，只问可否见见如安？
宁王并未当即允诺，约定荣登太子位时，如安自会相见。
宁王走后，他继续忙着为其出谋划策，外头负责监视他的人见他终日伏案操劳，从不与外人结交，渐渐放松警惕。
又，小满。
别院众仆人满地儿找他，连院中犄角旮旯都翻了个遍，仍不见其踪影，赶紧派人向宁王禀告。
众人本以为此番定少不得被宁王责罚，谁知自家主人听完汇报，神情如常，只说知道了，便让仆人回去。
这日，宁王罕见早早出宫，不准仆人跟着，换了平民服饰，自乘一马出了城，不知去哪儿。
城郊，竹林，有一孤坟野冢，有碑无名。
宁王在林外，翻身下马，把缰绳绑在树上，步行入林。
穿过竹林，果然瞧见有人坐在孤坟旁，斟酒自饮。
听到动静，看到是宁王孤身前来，并无外人，也没起身，朝宁王笑笑：“裴元，你也来了。”
宁王停住脚步，已经很多年没听如岁唤他名号。
【三】
昔年，他们这群好友，也曾纵马踏京华、醉卧美人裙。
何时开始，大家死的死、散的散，再不复当年情谊？
如岁仍自顾自独饮。
宁王陪着，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有人先开口。
“我倦了，能不能放过我？”
“快了。”
“那位置，就这么动人？”
宁王不语。他也不知道，那位置有多动人。可废太子的结局，让他清楚认识到，身在皇家，只有不断往上爬，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若非他那位优柔寡断的皇兄心善，也不会被人诬陷都不为自己辩解，最后死在奸人手中，长眠于此，成为无名孤坟的主人。
祭奠完废太子，二人回到别院。
他按照约定，替宁王扫除障碍。
宁王入主东宫那日，他隔着茫茫人海，看着昔日好友走向一条不归路。
他知道，该离开了。
若是宁王，或许真会告诉他如安下落。
可如今，他瞧见太子心安理得享受众人敬仰，眼中的野心再也藏不住。
他知道，太子必然会一直用如安消息吊着他，让他继续卖命。
他本就孑然一身，如今要走，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
出城那日，管家递给他一包银钱和吃食。
“主人说，先生故人下落，就在江南。”
他满心诧异。
到底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没想到太子竟还惦念着往昔情谊，真的肯将他兄长的下落告知。
离开盛京后，他一路南下。
到江南那日，正要渡船，却见岸上有人朝他挥手。
正是兄长如安！
兄弟二人久别重逢，自有一番话要讲。
“说来多亏太子殿下照拂，才让为兄能逃过当年浩劫！”
聊起接下来打算。
如安打定主意，准备留在江南，继续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他亦跟着留下。
从此，世间再无卧龙先生。
只有两个渔夫，过着再平凡不过的日子。
没了往昔纷纷扰扰，他竟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兄长笑道，说大抵是人生小满胜万全。
是了。从前总执着诸事圆满，才会着了相，让自己过得不安宁。
放下那些执念后，方觉人生还有很多更值得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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