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个雨夜
我也许真的是猫投的胎,有九条命,许多次在死亡线上挣扎,最后又都活了过来。
五岁那年的一个夏夜,狂风大作,闪电不时从房顶的亮瓦上钻进来,把漆黑的屋子照得透亮,紧接着,滚雷由远而近跑过来,在窗子旁狠狠炸响,炸完后又由近而远滚着离开,每隔几分钟便来这么一通,让人心惊胆战。屋檐上的水牵线流淌,有那么些不听话的雨水顺着瓦缝流下来,在地上砸起一个个水窝,屋里便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母亲借着闪电的亮光把盆子放在漏雨的地方,又把镜子翻个面覆盖在衣柜上,然后坐在床上搂着我,一边轻轻拍着我的背一面安慰我:“雷公只打不孝顺的人和浪费粮食的人,我家幺女孝顺又吃饭认真,雷公不会打你的……”在妈妈温暖的怀里,我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半夜,我在一阵腹痛中醒来,那疼痛一阵紧接一阵,如刀绞一般,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眉梢、脸颊、背上直往下趟,衣服一会儿就全部打湿了。妈妈抱着我,一边轻轻给我揉肚子,一边焦急地看着亮瓦外面黑沉沉的天空,一面轻声安慰我:“幺女乖,不哭,睡一觉就好了……”我觉得自己的肚子里就住着孙悟空,在里面大闹天宫,一会儿在左一会儿在右,一会儿在上一会儿在下,手也能清晰地摸到肚皮上不时鼓起的包块,那包块不断移动,疼得我钻出妈妈的怀抱,在床上打起滚来。
妈妈摸索着点亮煤油灯,被我的样子吓坏了。她立即披衣下床,戴上斗笠,把我放进背篼,从门背后面拿出蓑衣给我披上,拧开家里唯一的电器——手电筒,拄上一根竹竿,背着我推开门就冲进雨帘。那雨之大哦,打在斗笠上“啪啪啪”直响,那风也一阵紧似一阵,不时掀开妈妈的斗笠,妈妈只好把下巴上的斗笠绳拴了一次又一次。我趴在背篼里,双手紧紧搂着妈妈的脖子,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被风刮走了。
爸爸在乡上工作,也只有乡上有医生,从家到乡上是十几里的山路,即使白天稍微不注意也会摔倒,更何况是雷雨的夜。妈妈背着我,在暗黄的手电光里艰难前行,山路被雨水泡胀了,特别滑,我分明能感受到妈妈的脚一次次滑出老远又一次次借助竹竿固定住身子。滚雷依然不时在耳边炸响,闪电也一次次划破漆黑的夜空,透过闪电的亮光,我能看见妈妈苍白的脸上挂满了水珠,不知道那是汗水还是雨水抑或是泪水。我停止了哭泣,紧张地搂着妈妈,并不时伸出手为她擦一擦头上的水珠。
夜太黑、路太长、雨太大、雷声太响。长长的山路上,妈妈背着我一步三滑,许多次几欲摔倒又借助路旁的树与草定住身子。上了山又下山,突然,我感到妈妈的身子向前一倾,我的脚离开背篼,身子立即就要翻出去了。我“哇”地一声又哭出来,手上加大力度,使劲圈住妈妈的脖子。“咚”,妈妈双膝着地,她左手拼命抓住旁边的柏树,右手反过来兜住我的屁股,手电筒掉进草丛里,头上的斗笠飞进旁边的水沟里。“妈妈,妈妈——”我哭喊着,死死抓住她的衣领,妈妈转过身看看我,捡起手电筒吃力地拉着柏树站起来,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幺女乖,莫哭,我们一会儿就到爸爸那儿了,爸爸给你买糖吃哈……”
我不知平时一个小时左右的山路那天晚上妈妈走了多久,只记得当我们到乡上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当妈妈光着头敲开爸爸的寝室门时,爸爸被站在门口的泥人吓呆了,得知原因后,爸爸抱起我就往医院跑。
经过医生诊治,我终于安稳下来,妈妈却发起了高烧。后来听医生说我得的是急性蛔虫钻胆,幸好送得及时,否则必须手术,但乡医院根本没有手术条件,可能会威胁到生命……
我的命是妈妈给的,又是妈妈捡回来的。那一个雨夜,就那样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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