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里的暖与冷

老房子里的暖与冷

林慧把最后一只碗放进消毒柜时，厨房的玻璃窗刚好映出玄关处的灯。昏黄的光里，张建军正弯腰换鞋，深蓝色的劳保鞋在地板上蹭出两道浅痕，像他这人一样，总在不经意间留下点需要清理的痕迹。

“今天低保到账了。”张建军换完鞋，手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零钱，数出三百块递过来。林慧没接，目光落在他磨破边的袖口上——那是去年冬天她给买的棉袄，如今袖口的绒毛都露出来了，他却还是天天穿。

“放桌上吧。”林慧擦了擦手，转身往客厅走。客厅的挂钟指向七点半，秒针滴答响，像在数着这五年里无数个相似的夜晚。五年前他们离婚，张建军没地方去，林慧心一软让他留下，想着“凑活住一阵，等他找到住处就搬”，可这一凑活，就是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老房子是林慧两年前咬牙买的，首付掏光了她攒了十年的积蓄，每月五千的房贷压得她不敢请假。张建军每月交三百块低保，剩下的水电、燃气、买菜钱全是她扛着。有时林慧看着张建军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攥着遥控器不停换台，会突然觉得恍惚——他们明明是离婚的人，却像合租的陌生人，连句正经话都很少说。

周末林慧休班，打算收拾阳台。堆积的纸箱里翻出一个旧相册，是他们结婚时拍的。照片上张建军穿着西装，笑得一脸灿烂，林慧挽着他的胳膊，眼里满是憧憬。那时张建军还在工厂上班，虽然工资不高，但每天下班都会给她带一串糖葫芦，说“慧慧爱吃甜的”。后来工厂倒闭，张建军就变了，天天在家喝酒，要么出去打麻将，家里的事一概不管。林慧劝过、吵过，最后心也冷了，提了离婚。

“你在看啥？”张建军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声音有些沙哑。林慧赶紧把相册合上，塞进纸箱：“没什么，旧东西。”张建军没再问，转身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端出一杯水，放在她面前：“多喝水，天热。”林慧愣了愣，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的温度，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下午林慧去超市买东西，碰到张建军的姐姐张秀兰。张秀兰在超市当收银员，看到林慧，热情地打招呼：“慧慧，好久没见你了。”林慧笑着应了，顺手拿起一袋苹果放在收银台上。

“建军最近还好吧？”张秀兰扫码时，状似无意地问。林慧顿了顿，说：“挺好的，还是老样子。”张秀兰叹了口气，声音压低了些：“慧慧，我知道你不容易。建军这孩子，从小就懒，我跟他说过好多次，让他多帮衬你点，可他就是不听。”林慧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她知道张秀兰是个明事理的人，之前张秀兰还私下给过她两百块，说“补贴点家用”，被她婉拒了。

“对了，”张秀兰突然想起什么，“之前那套老房子，我不是过户给我女儿了吗？之前一直是你代收房租，现在我女儿想自己收，你看方便交接不？”林慧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赶紧说：“方便，我这就把租客的联系方式给你，下个月就不用我管了。”张秀兰点点头，又说：“慧慧，你别多想，不是我不让你收，主要是我女儿刚工作，需要这笔钱交房租。”林慧说：“我明白，应该的。”

走出超市，林慧提着购物袋，脚步有些沉重。房租每月一千五，虽然不多，但至少能补贴点伙食费。现在没了这笔钱，家里的开支更紧了。她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正烈，把影子拉得很短，像她眼下的日子，看不到太多光亮。

回到家，林慧把张秀兰的话告诉了张建军。张建军正坐在沙发上修电风扇，手里拿着螺丝刀，听了这话，动作顿了顿：“哦，知道了。”林慧看着他无所谓的样子，心里的火气突然就上来了：“张建军，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吗？房租没了，以后家里开支怎么办？你每月就交三百块，够干什么的？”

张建军放下螺丝刀，抬头看着林慧，眼神有些躲闪：“我……我也没办法啊，我就这点低保。”“没办法？”林慧提高了声音，“你就不能出去找份工作吗？哪怕去工地搬砖，也能多挣点啊！”张建军的脸涨得通红，猛地站起来：“我去找过！人家嫌我年纪大，不要我！你以为我不想挣钱吗？”说完，他转身进了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林慧站在客厅里，看着紧闭的房门，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她不是不知道张建军找工作难，快五十岁的人，没文化、没技术，找工作确实不容易。可她也累啊，每天在餐馆打工，从早上九点忙到晚上十点，回到家还要收拾家务，有时累得倒头就睡，连句话都不想说。

那天晚上，张建军没出来吃饭。林慧把饭菜端进房间，放在他床头：“吃点吧，别饿坏了。”张建军背对着她，没说话。林慧叹了口气，轻轻带上了房门。

第二天早上，林慧起床时，发现厨房的灯亮着。走进一看，张建军正蹲在地上擦瓷砖，手里拿着抹布，额头上渗着汗珠。看到林慧，他有些局促地站起来：“我……我看瓷砖脏了，就擦了擦。”林慧看着干净的瓷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眼眶又热了。

“建军，”林慧轻声说，“咱们商量个事。以后家里的水电燃气费，你负责交，买菜的钱咱们轮流出，你看行不？”张建军愣了愣，随即用力点头：“行！怎么不行！我这就去交水电费！”说着，他拿起钱包就往外走，脚步比平时轻快了不少。

林慧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慢慢扬起。她知道，他们的日子不会一下子变好，但至少，张建军开始试着承担了。客厅的挂钟又开始滴答响，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地板上，暖融融的。林慧走到阳台，打开窗户，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带着夏天的青草香。她想，或许日子就像这老房子，虽然有些旧，但只要两个人一起收拾、一起努力，总能慢慢变得温暖起来。

过了几天，张建军真的找到了一份工作，在小区里当保安，每月工资两千五。拿到第一个月工资时，他兴冲冲地跑回家，把钱全交给林慧：“慧慧，你拿着，补贴家用。”林慧没全要，只拿了一千，把剩下的递给她：“你自己留着，买点想吃的，或者攒着。”张建军执拗地把钱塞回去：“我一个大男人，花不了多少钱，你拿着，多买点好的补补。”

那天晚上，林慧做了一桌子菜，有张建军爱吃的红烧肉，还有她喜欢的糖醋鱼。两个人坐在餐桌前，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像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张建军给她夹了一块红烧肉：“慧慧，你多吃点，看你最近都瘦了。”林慧笑着接过，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心里也甜甜的。

周末张秀兰来家里做客，看到张建军在厨房帮忙洗菜，还主动给林慧递盘子，惊讶得眼睛都睁大了。吃饭时，张秀兰拉着林慧的手，小声说：“慧慧，看到你们这样，我就放心了。”林慧笑了笑，看了一眼正在给她盛汤的张建军，眼里满是温柔。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房子里的氛围渐渐变了。张建军每天下班都会提前回家，帮林慧做饭、收拾家务，有时还会给她带一束路边的小野花。林慧的脸上也多了笑容，不再像以前那样愁眉苦脸。他们虽然没有复婚，也没有像夫妻那样亲密，但这种平淡又温暖的相处，却让两个人都觉得踏实。

有天晚上，林慧坐在阳台看书，张建军走过来，递给她一件外套：“晚上凉，披上。”林慧接过外套，抬头看着他：“建军，你说咱们这样，算什么呢？”张建军想了想，坐在她身边：“算家人吧。不管怎么样，咱们都是一家人。”林慧点点头，靠在他肩上，心里一片平静。

月光透过树叶洒在阳台上，斑驳的光影落在两人身上。挂钟的滴答声依旧，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沉重，反而像一首温柔的歌，唱着老房子里的暖与冷，也唱着两个人之间，那些微妙又真实的情愫。林慧知道，未来的日子或许还会有困难，但只要他们一起面对，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毕竟，家从来不是靠一张结婚证维系的，而是靠两个人的真心与付出，慢慢拼凑起来的温暖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