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老妈，明天见”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门尼——《没有了》原创歌曲故事）

“神不能无处不在，所以世上有了妈妈”——题记

“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随着悠扬的手机铃声响起，赧维狠狠地甩了几个头，像是要把困意从身体里甩出去，强打着精神，努力睁开直打架的双眼，好不容易才接起了电话。

赧维一边把手机凑到耳边，一边拿起桌上的隔夜咖啡小啜起来。罐装的咖啡，桌上还有好几杯，只是这罐昨晚开到现在都没喝完，他舍不得扔，老贵了，作为一个独身在外打拼的社畜，社会的边角料，他只能靠着微薄的工资维系着生活，甚至帮不了家里很多，只能零星地打点钱回家。若非工作需要，他连咖啡都不会舍得买，只是总是通宵加班，速溶早就没有了效果，只能去买罐装。为此他还犹豫了许久，只是身体确实扛不住那要命的睡意，才狠下心来买了许多。

“喂，姐，怎么了，这么早就有空给我打电话。”赧维脑子还有些混沌，就调笑着开口，电话另一端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在啜泣，隐隐约约的哭泣声从那边传来。赧维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不安笼罩着自己，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攥在手里，“说话啊，你倒是说话啊！”他变得急躁起来，甚至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不对，但依旧还有空胡思乱想，也许是通宵熬夜上班导致的，他如此想，又开了几罐，哐哐喝下肚去，想要像喝酒一样把不安压下去。“妈，妈，她……她走了。”几个字组成的一句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又传了过来，一大早家姐就打电话还是哭着打过来的原委搞清楚了，但赧维已经没空去想了，他整个人脑子直接空掉了，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个巨大的噩耗，本来就一直高强度运作超负荷的身体撑不住了，只觉眼前一黑，仿佛世界都落下了帷幕。

“凭什么这样子对我？是我还不够努力，我都用命上班换钱了，也不过温饱，这是我不够努力？贼老天，连我的妈妈你都狠心收走，她那么和善待人，你是怎么敢的啊？你是不是在针对我？很好，你赢了，我掰不过你。”赧维整个人的神智都被冲击得浑浑噩噩，他就好像一直被世界针对，从小到大他的生活就像是一部狗血剧，现在不过是被击溃罢了，早就该如此了，只不过硬撑。赧维只感觉整个人好像被放进了一个磨盘里，反复地碾碎挤压，透过磨盘的缝隙向下坠落，灵魂都堕入黑暗空洞中去，他真想就这样子沉沉地睡去，不再醒来，但母亲的面庞闪过了脑海，必须要回去见上一面的念头，充斥了他的大脑。在近乎晕厥之前，赧维急忙凭借肌肉记忆从抽屉里拿出了几块巧克力塞进了嘴里，有了能量补充，这才好些，但依旧是许久才缓了过来，低血糖罢了，老毛病，他都习惯了。

赧维低三下四地，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才和上级部门请到了七天假，在确定工作交接完了以后，不会影响到公司后面的工作，才放他离开，整整拖了一个上午。其实赧维也不想这样，只是工作难找，他会的又不多，没法重新开始，没有勇气，也没有精力，更没有底气，只能妥协。活着嘛，不寒颤。这次回去他没有坐绿皮火车，毕竟不是省钱的时候，只是哪怕坐动车，几经波折，也才在凌晨2点多回到那个小县城里面。只是巴士开到了熟悉的客运站，赧维却突然不敢下车，直到后面的旅客都疯狂叫骂，他才提着行李走了下去，而这一次就没有人来客运站接他了，没有人会觉得他奔波这么久很劳累，帮他提行李，也不会有熟悉的头像在微信里面闪动，那个手机号码也不会再响起，问他到没到家，饭也不会不管几点都热着了。赧维觉得他现在也没有很难过，因为根本没有眼泪掉下来，明明是巨大的悲伤，可就是哭不出，而且现在也没有时间，他还得赶回小乡村，送母亲最后一程。

赧维急匆匆地跑上六楼，那个母亲奔波了好久才租下来的房子，四室一厅一厨一卫，他把手放进包里掏了好几次，才把钥匙掏出，深吸几口气，打开房门。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这是母亲在离婚后数年，想要开始新的生活，为了他还有家姐，就仅有他们几个人一起的小家而咬牙租下来的房子，房子不算崭新，但是也请人重新粉刷，变得和新的差不多，就好像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与人生篇章。他在这个新房里待的时间不长，但是林林总总下来也有将近一年多。还是熟悉的味道，还是熟悉的家具和摆设，连餐桌上还剩的半杯水都显示着在这房间里的人有在好好生活，只是明明充满了烟火气，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提着行李快步走入房间，虽然想快些赶回去，却还是不自觉地顿住脚步，这间房间是妈妈专门赧维留的，自小的风俗习惯，房间最好的就是讲究一个向阳，通风透气，没什么风水之说，只是住着都舒坦很多，这间是最大的，也是位置最阳光的，只是当时并不觉如何可贵，只想着快些逃离这窒息的家。房间纤尘不染，一看就是经常打扫，不知那些长夜，妈妈是否也会想我，赧维不觉恍惚。放下行李，轻车熟路地提起放在房间里的小电瓶，房间不大，但是还是专门腾出来空间放着，生怕电瓶起火烧着了家，但也没地放，只能放房间里，车架倒是在小楼梯间里放着。那是在天津工作时买的电瓶车，电瓶没法邮寄，最后也只寄了车壳子回来，电瓶是妈妈专门找人配的，也要上千一个，再加上邮寄的费用，加起来的花销都顶过买一辆新的电瓶车了，只是拗不过妈妈说“才买没多久”，最终还是寄了回来，多少算是个交通工具，逢年过节赧维也是用它拉年货一类的回老家，倒是省得妈妈像以前一样踩着单车运回去，所以就一直用到了现在。其实赧维一直觉得这事很离谱，但妈妈总说要节省，为了不让妈妈心里有疙瘩，这些花销也就没具体和妈妈说，只是每每想起还是不自觉叹气。

赧维提溜着电瓶，来到楼下楼梯间，熟练地组装上，拧动钥匙，绿光闪烁，嚯，满电，他不禁哑然失笑，但笑容又猛地僵住，他不过随口一句“久不久给电瓶充下电，不然放久了就没用了”，妈妈记到了现在。家姐要上班也不大在意这种事，所以电瓶的电必然是妈妈充满的。赧维的心又被攥得更紧了些，只道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赧维沉默着启动了电车，忽然一个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慢点开啊，记得看路，不要开快快，开得慢才是真的有技术”，下意识应了句“好了好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才反应过来，抬起头，身边空空如也，哪有那道熟悉的身影，不过是风声拂过耳旁。赧维久久不语，只是沉默着随着电动车向夜幕中驶去，独自一人驶向了浓重的黑暗中去……

回到老家，灵堂早已经布置妥当，灵柩就在祠堂不远处的桉树林中安放着，花花绿绿的帆布，简易地搭起了一个棚子，妈妈就在里面躺着，安安静静的，她早已沐身，梳好了头，脸上打着厚重的粉底。家姐已经哭到几次晕厥，早早被其他亲友扶去休息，所以今晚的守灵赧维作为儿子必须在场。赧维从来没有操持过丧事，以前他只是跟着走流程，因为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更何况他非常的怕黑，也非常的怕鬼，守灵这种事就更别说了，从前都是睡到两三点钟，被妈妈叫醒，然后去祠堂跟着先生祭拜念经，只是这一次，只剩他了。赧维真的很怕黑，所以去哪都喜欢打个手电，他也很怕鬼，所以他从来不看悬疑和恐怖片，只是今晚夜色朦胧，月亮都躲进云里，四周黑漆漆的一片他也不觉得惶恐，生平最怕的东西，他今晚反倒真的希望发生一次，只是妈妈也一直知道他害怕，今晚就静静地躺在那，甚至不愿变成一阵微风轻轻拂过赧维的脸庞。

赧维以为自己忍得住的，真的，可是，当妈妈真的躺在那里，那颗一直被攥紧的心终于被捅进了刀子，又狠狠的搅了几下，怎么可能忍得住啊？又不是忍者神龟，他终于崩溃了。可是赧维藏了好久好久，把那些委屈，把那些苦难都藏在他的那副面具下，他已经卸不下来了。他跪在地上，头狠狠地往地下一磕，没有抬起，双手的指头已经深深嵌入地面，像是要握住什么东西，但只是留下几道指痕，不过徒劳。再抬起头，那是怎样一张脸啊？黄色的泥土附着在他的额头上，头上还带着几根草根，整个人脸上眼泪鼻涕一起流，双眼通红早已布满血丝，嘴巴张得大大的，像是想呐喊却没有声音，嘴角努力地向上抽动，努力地笑着，像是要保持身为男人的最后尊严，整个人都是无声的，像是一部荒诞的默剧，只有眼泪在不停地淌。是啊，哪怕喝酒断片的男人都要找无人的地方才敢崩溃，他连潜意识都要维持最后的自尊，这可笑的尊严。

许久许久，赧维也筋疲力尽了，他已经奔波了一天，又得操弄白事，家姐的身体情况实在不适合操劳，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上，所以哪怕悲伤他都得收着劲，天塌下来，这次也只能由他扛。只是他太累太累了，坐在椅子上，摇摇晃晃的，还是打起了盹。半梦半醒间，灵魂好像从身体中抽离，来到了一处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妈妈就和赧维面对面坐着，就只是笑，也不说话，慈爱地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欣慰又带着些许的心疼，好像骄傲他终于长成了一副男人的模样。赧维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再摸一摸她的脸，但是却是咫尺天涯，望而不得，最终也只能颓然地放下了手。“那你以后还回家吗？回来看看也好，看看我，看看姐姐，好吗？”赧维带着期许看着妈妈，妈妈只是低头没有回答。其实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想来也是，阴阳两隔，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只是难免情绪会变得复杂，真狡猾啊！妈妈，你还是不肯说出口，只顾着做你自己，无所谓旁人懂不懂。

唯独回头望才发现，原来这是当年赌气留下来的伏笔，只是现在才听懂。年少时总以为躲出外面工作，远远地逃离，躲避掉了的是窒息的爱和家庭氛围，直到今日赧维才试着去体会，他亲爱的妈妈。妈妈总喜欢笑着对他说：“我爱你，就像我的呼吸。每时每刻不曾停歇，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可是妈妈，环绕在四周，没有空隙的爱就像潮水，挤尽了空气，对于不会水的人来说，能感受到的只有惶恐与不安。水至柔，故无孔不入，这如水般的爱，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汹涌，水下的暗流想要裹挟着赧维的一切，去操控他的身体，磨灭他的灵魂，把我从根本上变成和你一样，或许如此听来有些危言耸听，但这不正是中国式的爱吗？所谓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但这对于赧维来说无异于背叛他自己，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意志，不是吗？年少的他啊，独自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已经很迷茫了，虽然赧维始终不喜欢现在的他，但那一切的经历都是他来时的路，在那一个时刻已经竭尽全力在他当时的见识下做出了最好的选择，所以赧维从不后悔落到今天的结果，也总是如此倔强，宛如一头蠢笨的犟驴，只是蠢驴也有自己的坚持，不是吗？

赧维从上学到工作，一路走来也算是坎坎坷坷，这些经历的坎坷都被他隐藏在雾里，不愿再向外人提及。赧维一直很感激，很感激，因为有很多的坎坷，妈妈都陪伴在身边，但也有很多的风雨，就来自于妈妈。赧维从小就想要一个望远镜，问有没有用？说句老实话，没有。所以这个想法说出口的那一刻所能遭受到的只有不断的打击，妈妈总是打着没钱的旗号，告诉赧维什么是勤俭节约，什么叫实用，家庭的经济条件不好，一定要考虑家里，考虑这些东西值不值得。

一年，一年又一年，赧维也从年少稚嫩的模样长成了20多岁的青年，他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工作，正如之前所说的，家里经济不好所以一毕业就立刻工作了，中间间隔了大概三天吧。这三天还是因为要去外地工作，可能很久不回来一趟，还得回去收拾衣服的原因，不然这三天可能都多余了。后来赧维终于赚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桶金，这次他没有问任何人，他只是买了最便宜，最便宜的9块9包邮的望远镜。可哪怕是这样都会让赧维觉得有负罪感，好像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当望远镜的镜片贴在眼睛上却什么也看不清，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他想要宴请童年时的自己，可是开心却没有。只是觉得遗憾。原来当年快乐也可以不那么昂贵。赧维从来都知道自己的家庭情况，只是回想起连过年红包都被要求用来交学费，这很正常，钱都应该花在刀刃上，毕竟爸爸妈妈出了这么多钱给别的孩子发红包，生活压力这么大，压岁钱交学费也很正常，只是连唯一独属于自己的2块钱买了个橡胶弹球都被指责，快乐也就无从谈起了。

只是生活从来也不会给赧维想象的空间，也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实习的工资太低了，再加上只给百分之八十，除去房租，水电，甚至于他还要向家里要钱，以支持自己度过前期的困难。几番开口以后，自己也不好意思继续去问，毕竟出来工作了还要家里打钱，说出去也是个笑话，就只能去干一些奶茶店小哥，或者健身卡推销员，再或者快递传单一类派送员的兼职工作，以期养活自己。只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怎么的，也许是眼睛发痒时揉了一下眼睛，赧维染上了过敏性结膜炎，找的工作又被中介克扣了工资，为了保住现在自己的正职工作，他去请领导喝了酒做了一些人情。只是这些赧维没有和家里说，工作好歹是保住了，他账上的钱也没剩几分，但是眼睛的事再不解决，对于需要形象的工作岗位来说，这就是致命的，领导还是会把赧维开除掉。赧维很少麻烦朋友，虽然他知道如果他问出口总能借到，其实他缺的不多，只是那伍佰块钱，然后他就能把病看好，一切又能好起来，他不可能接受去把兼职做成主业，那只是他没有办法，为了存活下去而在底层苦苦挣扎的一些努力。

赧维终究还是开口了，向妈妈问出了能不能先借我伍佰块，月底发工资了就立刻还上。妈妈立刻就开始了质问；“你多大的人了？出去工作没有给家里打钱就算了，还问家里要钱，我们家里的情况你不知道吗？我们很富裕吗？你就像一个无底洞，一点节制都没有。那你出去工作是干什么的？”赧维只是低头，哪怕隔着手机，妈妈也看不见，可他依旧觉得妈妈好像就在他面前，指着他的脑门在恶狠狠地说着。其实赧维心里真的很委屈，离过年还有一个月，但是妈妈说，回家待着也是待着还会花家里的钱，不如在那里好好工作。赧维接受了也同意了，毕竟可能过年会有翻倍的工资，只是他现在确实有难处，一下子真的周转不开。赧维没有反驳妈妈的任何一句话，他只是一味地忍受着，一如多年前那样。最后伍佰块钱还是转到了赧维的账上，他没有动那伍佰块钱，他只是向同事借了五十，去买了五包烟，最便宜的那种，坐在楼梯口一根又一根地点上，吐出吸入，直到把五包烟都燃尽。是的，妈妈对他知根知底。所以他的这些话无异于把赧维连根拔起，所有做的努力好像都化成了泡影，变成了可笑的笑话。眼睛早已被烟雾熏得通红，应该是烟熏的吧，赧维打开手机看着手机里的自己想着。

这城市这么大，灯火这么通明，但没有一盏属于他，跟他自认为的港湾，都让他走进风雨里。我好像没有家了，赧维想。他的眼神失去了焦距，就一直凝视着那些依旧未被散尽的烟雾。后来工资真的发下来了，在交清了房租和水电以后，他立刻给妈妈转账了两千过去，妈妈没有收下，又开始絮絮叨叨。“哎呀，我要你这2000块钱干嘛？我要你的钱干什么呀？过好你自己就好啦。”，这些话语更显得之前他做的一切都是徒劳，赧维没有继续回复，只是默默地又点起了烟。可能孩子一生都在等道歉，但父母一直都在等感恩吧，但没有关系，生活终究还是要往前走，起码责任这个词，母亲一直以身作则地把他教好，她真的很照顾外婆。赧维又是笑笑，只是笑里总有几分苦涩。他就一直盯着那两千块转账，一直到手机屏幕黯淡下来，眼神也开始变得飘忽。

再次凝神，天已经微微亮了，该出殡了。赧维穿上麻布衣裳，披上白色布条，手里提着竹子做成的黑底白字的招魂幡，真正的去送妈妈最后那一程了。队伍整齐划一，人们着装大同小异，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肃穆。赧维眼神空洞，魂不附体，思绪飘飞，眼睛又不知摆在哪里，队伍越走越远，人越变越小，只是这漫长的路，他们去走的每一步都很踏实很坚定，他们都只想送亲人最后一程，让她回家，让她安息。

妈妈最终还是长眠在了那片土地，孤零零的，你不知道泥土里的小动物会不会和妈妈说说话，那里那么黑，她是不是很害怕？妈妈下雨的时候，那些生长起的植物，是不是会为你遮雨？妈妈，你那里是不是很冷？妈妈，我多想和你多说说话，可是真的好多东西都没有办法告诉你。因为我一直都知道，成年人的必修课就是报喜不报忧，所以妈妈我一切都好。妈妈，你还会不会在梦里和我说说话？妈妈，妈妈！你真的不回来再看看我和姐姐吗，妈妈？泪水昨晚就已经流干了，这些话赧维也只敢在心里说，这里人太多了，他的面具不能摘下来，他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他不能哭，因为家姐还需要他，在这长长的队伍中竟显得如此的冷漠。旁人乍一眼一看，还以为是一块木头，“生叉烧好过生你啊，扑街”。

仪式终究是办完了，大家陆陆续续地散了，但赧维站在门口，我该去哪里？我能去哪里？杵在人山人海之中，全身却升不起一丝气力，他已经无力穿行。他只是静静地伫立在门口，向一尊逐渐被风化的雕像，眼神里满是孤独和寂寥。赧维终于是想起了什么，他好累啊，他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也许，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睡一觉吧，睡一觉梦就醒了，他麻木的身体拖着沉重的步子，近乎一步一挪地走向了那独属于他的二楼房间，蚊帐已经用十几年，当初搬进新房的时候还是妈妈给他挂上的，他笑了笑，但好像只是笑，像一个僵化在脸上的表情符号，没人回应，他熟练地摊开了席子，就像从前一样，他整个人瘫倒上去，把被子一把掀过，盖住了自己，连头都蒙住。这些被子妈妈总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提前回来拿出来晒一晒，上面好像还残留着妈妈的味道，他整个人蜷缩起来，贪婪地呼吸着被子里的味道，就好像回到了妈妈的怀抱，又回到了那些日子，只要睡过去，妈妈会叫自己起床吃饭的，对吗？他想着，想着，就沉沉地睡去了，他真的太累了。

赧维从睡梦中醒来，妈妈终究还是没有来叫他起床，他终于明白了，这一切不会是一场梦，这就是现实，这就是人生，任何东西都不会在你准备好以后才开始发生。就像他一直告诉别人的，也是一直告诫自己的，但是他永远做不到的“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你能做的只是珍惜现在的每一刻，把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来过”。妈妈，我会努力地活下去，虽然我始终没有成为幼时想要成为的玩具店老板，也没有成为科学家，发明家，更没有成为大老板，但我真的有努力，我真的有在好好地生活。但这些话赧维再也说不出口，他只能念叨给自己听，好像隔空回应着，曾经在房间里的妈妈。

再度回到县城，回到熟悉的街道，那些很老的招牌都已经不是原来的老板，或者是他们的儿子，孙子，又或者是他们的女儿，女婿，但到底是新的容貌，全然没有熟悉的人，出现在赧维的眼中。逝者已逝，生者仍需前行，时光与传承始终在这个土地上不断的轮回着。没有关系，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赧维如此想着，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先吃饭，别的等会儿再说。

“老板来一份素粉，素河粉，扁的那种。不要放味精，鸡精，就放酱油和盐煮就好了。”可话说出口，赧维就是一愣。不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学着妈妈的样子，就点了我并不喜欢吃的最便宜的素粉，虽然这样吃最健康，可这些话好像是妈妈在的时候给老板经常说的，就只是为了在不那么舒服的时候吃一碗她认为健康的素粉。好奇怪啊，妈妈，原来我有那么多习惯还是被你雕刻出来了，进入固定地点就触发吗，真有你的，妈妈，你的剪影都刻进了我的身体。可以前怎么没有觉得呢？好奇怪，真的真的真的好奇怪。粉已经端上了桌，蒸腾的雾气弥漫了双眼，赧维吸了吸鼻子，没有声响，只是沉默地拿起筷子大口的吃了起来。“吃慢些，没有人跟你抢。不要着急，慢慢来。”，这次赧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他知道，只要他抬起头那声音就不会再出现，什么都不会有，他不太想理解到底是记忆和现实混淆，亦或者真是什么鬼神之说，因为旁人并没有感受到，他们也没有听到什么，哪怕只有一次，哪怕稍微多久留一点，能稍微拖延一下也是好的。可是不管他多努力，鼻涕都快滴进碗里，他不得不抬起头去拿纸巾去擦鼻涕。果然四周什么都没有，和刚来时的粉摊别无二致。可是妈妈，我刚刚真的感受到你。

生活始终要继续，其实说来很长，但也不过才过去两日，赧维还可以在家里待上四天半。再度回到出租房，赧维拿出钥匙的手竟有些瑟缩，仿佛眼前的铁门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赧维深吸几口气，终于把钥匙捅进钥匙孔里，打开了房门。还是熟悉的光景，只是他的心更痛了，这次他没有急着走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走进了门口进去第一间，左手边的房间，是的，这是妈妈生前住的房间。一张从赧维记事起就开始使用的木床，还有一样用了很多年的蚊帐，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补丁，妈妈自己亲手缝的，被子也是用了十几年，很有历史年代的气息，一个从幼稚园起就使用的柜子，修修补补了很多年，下面是搬进来时候新购置的桌子，一个很老很老，应该是从姐姐记事起就在的老木箱子，还有亲家母（家姐的婆婆）送来的红薯堆放在房间一角，但是由于房间并不大，所以还显得有些拥挤。这里的很多物件都有着赧维的记忆。房间里的艾灸味，感觉还没有散去。妈妈总是用艾灸条去湿，她的腰也总是疼，所以房间里总是有那种很好闻的艾香，那是燃尽以后的草药味。

赧维就只是打开灯静静地看着，好像那个身影还坐在床上低着头，点燃着艾灸条。他走到母亲生前最常坐的床头，用手轻轻抚摸着那张和他一样大的床，然后静静地，悄悄地靠在床边，好像从未离开过一样。只是，想起难以支撑的家姐，赧维只能重拾心情，坚毅冷漠又再度回到他的脸上。这次他再次缓缓起身，没有再回头，在即将走出房门口时，他轻轻按息了灯，动作轻柔，好像生怕打扰到什么，“晚安，妈妈。”，他轻声地说，又缓缓向自己房间走去。放下自己房间的门帘，动作狗狗崇崇，就像偶尔回到家时，半夜偷偷玩手机，生怕被妈妈抓住，他再度看向那张斜对面的房门儿，哑然失笑，笑得也是无声，只是笑着笑着眼眶又红了。

赧维走到自己的窗边，打开了落地电风扇，熟练地把方向对准窗外，拿起那一张紫色的胶凳子，准备燃起一根香烟。这次一定没有人会再劝阻他了，虽然他是家里唯一抽烟的，他也知道不好，但这是他唯一的消遣了。只是当香烟塞进嘴里，他扭头看向窗外，准备燃起的那一瞬间，熟悉的声音响起来了。“少抽些吧，对身体不好，早点戒。”，这次他没有回头，“知道了妈妈，你睡眠本来就浅，早些休息，我抽完这根就去睡了。”香烟终究是燃起了，赧维吞吐间，烟雾盖住了他整张脸，他开始安静下来修复他胸膛，那里已经穿了个大洞，有些东西永远地走了，是那颗早就不堪重负的心，他所缝缝补补的也不过是外在的躯壳，还要去尘封那些记忆，给昨天跟那些种种过往补上一枪，因为明天他还要去安慰家姐，他必须扛起这个责任，这就不容得他有任何脆弱。

至于妈妈是否爱他这个问题，其实根本没有必要问出来，爱从来不是选择题，最起码对于他的妈妈来说，只是妈妈总是爱用她自己的方式来表达爱，就显得那么粗糙直接还有窒息，但这也没有错，只是时代的不同性造成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爱与不爱已经不用去深究了，毕竟妈妈终归如愿以偿，没那些病痛还有折磨，也许吧，他也很少去过问，就像妈妈也从不关心他的心理健康，他们都不善言辞，只是一味地用自己的行动表达爱。赧维是这么理解的，你想要吃一个草莓，但妈妈有且只有一个苹果，她一口没吃，也愿意整个给你，你不能说，这不是爱你，只是没有用你想的方式去爱，虽然你没有得到你想要的，但她的确把她能有的都给了你，你很难开心，你满怀愧疚，她在等你感恩，哪怕这只会让大家都感到窒息，但你没错，她也没错，而且爱一直在那里，未曾离去。

赧维早早地起来，骑着他那辆破电瓶车就直奔家姐的房子，路上还买了家姐爱吃的生蒸饺，就怕家姐起来饿着肚子，可门口一打开，他就沉默了下来。整个房间里乱糟糟的，没有收拾，其实家姐很爱干净，所以，哪怕很多时候上完一天班儿她很累了，她也会抽出空来打扫，毕竟是几个孩子的妈，总乱乱糟糟的，她也觉得不好看，还觉得乱七八糟的家会坏了一天的心情和运气，但今天家姐就静静地在那里躺着，没有生气，好像整个人都失去了灵魂。妈妈，你瞧瞧你呀，我们终究会习惯眼前的一切，一切都习以为常，但是我们还是需要时间，如果我们能把记忆封存起来，给一切都松绑，也许这对我们来说就一点不算难事，可是根本做不到，因为，赧维低头看了一下手中的生蒸饺，根本没有办法忘却，也没有办法习惯，在外买早餐对于妈妈来说是非常困难的事情，她总觉得这会花费很多的钱，现在挣钱也不容易，能在家里煮面条，再加个蛋就能够一家人吃得很好，所以每一次买外面的早餐，他和家姐都是偷偷摸摸的，虽然吃得很开心，也有些提心吊胆，只是从此以后没有人再会说他们，没有人会继续管他们，他们再也不用藏着掖着，多希望能笑着说别来无恙，可是真的好难啊，妈妈。这些终究只是希冀，是没法实现的希望，它就像南方冬日的暖阳，只是挂在那里却让人感觉不到暖意，但是晒久了又会把人灼伤。

“姐，起床吃东西了，多少吃些，我们终究还是要生活下去的。”赧维抽了抽鼻子，也许是感冒了，他想。家姐好像没有听见，就只是躺在那里，赧维沉默了好久，望着家姐就一直在那待着。终于家姐还是起来了，就沉默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把饺子塞进嘴里，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只是吃着吃着，大口大口的眼泪和鼻涕混合着，就从脸上滑落。“赧，我好想她。”，“吃吧，吃了好好睡一觉，好好休息休息，都会好起来的，”赧维想了想，拿出几张纸巾替家姐擦干了眼泪还有鼻涕，轻轻地把家姐拥进怀里，“会好起来的，会的，都会好起来的。我在呢，我在呢，还有我。”家姐就这样睡着了，在他的怀里，她也好累了。轻轻地把家姐扶到床上，又默默地掖好被子，一个身影好像附着在了赧维身上，赧维有些恍惚。那声音好像从身体里突然脱出“嘘～小点声，你姐睡着了，轻一点。”赧维就沉默着，走出了房门。已经是好几次了，他也快分不清到底哪些是虚幻，哪些是现实，也许只是记忆在作祟，可是妈妈好像就在身边，在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在血液中不停地奔涌，所有的一切好像被刻在了血液里面，刻在了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却又不停地拉扯着，想要把整个人都给撕碎。

赧维轻轻地带上了房门，把门反锁好，就这样子走到了楼梯间，一支烟不知何时被他塞到了嘴里，烟雾又开始升腾。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在告别，可又仿佛一切都在往昔，没有丝毫的变化，他真的快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了，几千万个身影，好像就活在他的周围，在那一场场无法结束的梦里，他又看见了妈妈，“我爱的人没有了。”一句话就断掉了赧维的所有牵挂，他远眺着远方，客运站里人来人往，也许当年他离开的时候，妈妈也是这样子看他的，可是妈妈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哪怕只是在梦里，我没有关系，我会学会坚强，我已经成为了一个成熟的大人，可我真的害怕，因为不止我一个人在牵挂。

妈妈好像浑身洋溢着光，就这样子走进车站，赧维就在原地看着她远去，就像当年她等着赧维远去和归家，赧维想，原来妈妈当年一直在这儿等我，不知道是否学会了坚强，只是没关系，妈妈，我会像你一样学会坚强，虽然未来的路会很坎坷，但我和姐姐这么像你，我们就一定不怕，我们会大踏步地往前走，勇敢地走下去，不回头，不要为我们担心，也不要再做停留，我们一切都好。就这样子往前走吧，就像我们当年离开您一样。妈妈，我们一切都好，对了，妈妈，我们也爱您，“明天见”……

亲爱的，亲人的离世其实不是一时的阴雨，而是一辈子的潮湿，最难过的不是泪如雨下，是真正的欲哭无泪，这已经是大脑在开始保护我们的身体，巨大的悲伤会揉断我们的每一根神经，我们根本没有办法经受如此巨大的打击，所以它贴心地为我们做好了一切，我们就像一个清醒的游魂，看着自己的身体做出反应，但是难过好像就停在了那一个瞬间，我们只是一个机器，只有在后面生活的突然的某一个瞬间，那个身影又好像出现在了那里，好像从未离去，那种巨大的悲痛像一根长枪刺穿了我们的心脏，在未来的某一个日子，把我们打得支离破碎，可是生活终将继续，一切都如常，我们终究会习惯的，所以很多时候我常常在说，“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你永远不知道，我们能做的只有珍惜，珍惜眼前的一切，珍惜你拥有的，你没有的，珍惜你活在这世上的每一个瞬间，他们都鲜活地活在你记忆里面。”，我们永远没有能力去判断某一个瞬间的价值，直到那一刻成为永恒，去爱你的母亲，去爱你的妈妈，在一切还未晚之前，去把爱付诸于行动，诉诸于口——“爱你老妈，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