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岁我做学徒工的日子

作者: 海杯子 | 来源:发表于2018-09-25 10:19 被阅读29次

 {我的老父亲写的回忆录摘选,希望各位朋友给予批评和建议,多谢啦。注:他文中的“父”是我的祖父,“我”是他自己。图片转自网络,谢谢拍摄者!}

      1946年的父亲,多么想把家里的生活从困境里跳出来啊!为减轻家庭负担,少一个吃饭人口,也为儿子能学点手艺将来有个出路,所以他托朋友,把我送到扈屿镇三楼虾,一个姓吴名依顺的宰猪铺子老板经营的一家线面铺子当小徒工,合同期三年,供给吃饭,住在线面铺子里,不发工钱,穿衣自己解决。福建地区,习惯吃线面,而且妇女坐月期间,必须吃面点,线面成为馈赠礼品,又很时尚。

  那个春天的早上,乡间天气暖融融的,田野里的农人们已经在工作了。父亲很出乎意料地一大早就起来了,洗刷完,我们一起吃了早饭,父亲告诉我,他今天要领我去做学徒,到扈屿街线面铺。父母之命不可违,而且我也爱吃线面这道美味点心呀,于是我同意了。对于我这样的孩子来说,在农村已经是要学手艺的半大人了,所以我要很正经地去做学徒。想到线面,我甚至很欢喜,甚至咽口水。在我们这里,这是一道美味营养可口的面点,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到了。小时候,祖父还在的时候,我家日子还好过,母亲有时候在锅里放油,倒入香菇、虾仁、瘦肉等菜肴翻炒,放入线面再炒,一道口味鲜美的炒线面就做好了。祖父吃这道面点的时候,我在旁边也跟着沾光,祖父不会独享,而是慈爱地拨在我的小碗中,给我拨得满满的,我吃得欢天喜地了。母亲还常做一道当归鸭面汤给祖父,将炒香的鸭肉、酒、汤头、冰糖与包入布包的药材盛入陶锅中用小火炖煮约到鸭肉软烂时,取另一只锅汆烫白面线,加入鸭汤就成一道极为美味的当归鸭汤面了……那也是我小时候吃过的美味点心,祖父去世后,又逢战乱,日子不好过,这些好吃的线面,就再也没有吃到了。我去做线面铺子的学徒,会不会天天有吃不完的线面了?我忍不住胡思乱想了,线面铺子会是啥样子?天天吃线面,顿顿吃线面的日子,可真是有福气!

      这一去,可是没有星期六日可以休息回家的,母亲有点伤感和担心,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她远去,虽然这个年景的其它孩子也都去学艺或务农,但母亲是最疼我的,忍泪嘱咐了我几句,叫我听师父的话,叫我照顾好自己等,我都答应着,和母亲作别后,父亲便带我出村了。

  我们父子一路无言,只是赶路,进了扈屿街,在一株绿伞般的大榕树边,走进一家木结构四扇三的农户,这里是一间正房、一间厨房,门朝东开,门外是小天井,溪石蛋铺的地面,很光滑,不小心会跌倒的。我来拜师的线面铺在三叉街交口处,铺面与“大王庙”隔壁,右侧邻居是扛轿夫(人力扛轿夫),一家三口人,父女俩人,招上门的一位女婿。扈屿镇线面也很兴旺,就“三楼下”一条街的线面业店铺,少说也有15、16家,其他街区也有十余家,综合也有26家面业店铺。大街小巷的空旷场地,都立有带孔的拉面架,这是标志性设施,听同行业的师傅说,线面业的祖师爷是“张仙师”,仙师出行时,肩上扛一袋面粉,过了一个渡口时,不小心失足落水,把面粉也弄湿了,到家把面粉倒出来,会拉出一根一根的面丝,所以才会有拉线面的行业。这些传说是我后来学徒时候听师父说的。

  父亲进屋,吴老板出来,和我们父子打过招呼,请我们坐下后,斟茶,又说了几句闲话后,父亲说:“依顺哥,这是我儿子,来跟叶依裳师父学做线面。”吴老板视线转向我,我端端正正站好,向师父行礼,师父仔细打量了我,捏了捏我的胳膊和我的手,点头说了句:“个头小,但看起来蛮有力气的。”师父又问我的姓名、年龄,我回答一遍后,师父点头,意思是满意,父亲那边就说了告辞的话,师父送他出了街。接下来,就是我独自和这家人的相处了。

  我一生的学徒生涯开始了。

  这家人也是普普通通的农村人,但是有门独到手艺,于是开了这家店。我称呼师傅为依裳哥,称老板为依顺哥,依顺哥有媳妇,我称她六嫂。不到半天时间,家里和店里的情况都知道了,是一家老老实实不多事的本分手艺人。

  我当徒工,首项任务是挑水,包括家里做饭的生活用水,面铺和面用的水,都归我。于是我二话不说,拿起扁担就行动了,我13岁,个子不高,干活的力气是平常练出来的,所以我也习惯了干这些家里也干过的活儿,心里没什么抱怨。但是这家里放的“庞然大物”第一次见,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谁家的澡缸子搬到这里了,但要是澡缸子又太高了,打开上面的盖子,里面还有一点点清水照着我的脑袋,晃也晃的,我试着对着缸底的我自己吐了吐舌头,那里的影子也朝我吐了吐舌头,看起来,这不是澡缸子!但它怎么这么大?比我家的水缸可足足大3倍呢!我正纳闷呢,听到后面的脚步声,老板从后面过来了,告诉我,每天挑满这缸里的水,不能偷懒,也不能迟误,否则要挨说挨罚的。说完他去干他的活儿了,而我去找水桶来挑水。从此我每一天涨潮时去挑水,要足足挑10担水才能注满。河离家里不远,走路就1里地,第一担子压在肩头还不觉得,但来回往返,压到第5担的时候,按双程路算,我已经走了10里地了,又重担在肩,10担难怪我这个小孩子累得喘气了,肩膀也压得死疼。

  更让我感到奇妙的是,第一个晚上,累了一天的我居然在睡得极香的梦中,听到师父粗声唤我的名字,我在梦里使劲睁眼,醒不来,接着忽然兜头一瓢冷水把我瞬间泼醒了!我摇晃着一头冷水,嗖地跳起来,看到师父站在床前一脸怒气,他说:“线面业通常每天早晨2点起床的!”外面亮晶晶的星星满天呢。从此,我睡觉都要存个心眼了,也就是说在我内心深处,有个闹铃,是师父的吼声。

  我从这一天开始,体会这一行的辛苦不易了。在别人睡得香喷喷的半夜2点,我要帮助师傅舀水和面,舀多少水,要看天气而定,若是寒霜天,就和4至6袋面粉;(过去标准袋仅45斤的一袋),若是闷热天气,一般就和2袋面粉。线面能拉成线,关键是和进盐,盐的比例是每100斤面粉加进盐4到7斤;也要看天气而定,寒霜天气,少下盐;闷热天气多下盐。和好的面团,每一袋面团,分放两个瓷盆,店铺内备用10多个瓷盆:把和好的面团,擀成面条,把每根面条头尾相接,相接好的面条,再盘卷在瓷盆里;第二次,把盘卷的面条再措成更细的面条,再次盘卷在瓷盆内;第三次,把盘卷的面条再次措成更细的面条……如此反复四次,最后用两根细竹竿,插在拉面架的孔内,把搓细的面条挂在拉面的竹竿上……进行人工拉丝。

  我都非常注意听师父讲这些要点,也注意观察他动作的要点,但关键是手要熟练,心思要到位,熟能生巧,自然也就会了。这些经验,写在这里,仿佛谁都能做,但是,没有亲自上手练习,是掌握不了的,也是这个行业称为手艺的由来了。师父是不会那么缺心眼地把其中的操作秘密随便告诉我,让我这个聪明孩子迅速练习学会呢,而是在派杂活方面很勤,指使得我团团转。我在面案子旁边打杂工的时候,该我拉面的时候,我就得使劲拉,拉得还不能太大力,所以这个尺度我练习了好久才能不松不紧地拉;该放多少盐的时候,师父把称好的盐递给我但不告诉我分量,像个猜不透的谜语;虽然我尽可能地听师父的话,但秘密始终是秘密,我始终是业余状态,只知其表不知其里……

  尽管到后来,我有机会练习了“拉”,但也是学的表面功夫,真正的秘密和经验在老师父肚子里呢。一年学艺,我大部分时间都在店铺里守着,师父每天下午三点至四点拉面,晾干后收面。次日,我根据定的最低每斤价钱出售,要把面的总斤数过秤,核准,卖完面上交总钱数。因为怕粗心丢货或拿错货,我的眼睛不大,但睁得很大,我的心思在工作的时候,完全是专心的,绝对是全神贯注的,因为我连一个钱也赔不起。要是线面这行发文凭,要是这行吸收我继续学下去,以我的聪明勤奋一定会出师。哇,在我能出师的时候……这样的美景我只能偶尔偷偷想一想了,大多数时候,总是被老板指使干活,我是守在店铺里,但是我不是静止的,不是扫地,就是晾面、收面,要不就是叫我去端水等等。

  当我这个徒工,挑着面担,走街串巷,叫卖着:“叶家线面喽亚鲜哉~”我走一路,叫卖声也同样洪亮,于是总有人从窗户里伸出头或从后厨跑到大厅门口叫:“小孩子,勿走,买线面哉~”我一路叫喊一路卖,凡事都尽力而为,像在学校做功课一样,一点不偷懒。另外,我这样的小劳力,累了饭量也大。走一村又一村,回来能不累吗?自然我也很愿意吃饱饭。老板娘我叫六嫂,六嫂看我大口吃饭,吃得狼吞虎咽状,总是微微皱起眉头扫我一眼,喉咙上的喉结轱辘几下,想说什么,又不说了。然后的一天,她有了节省饭菜的好办法,吃饭时,先不冷不热地推过来上顿或昨天剩的冷饭菜,命令我“把旧饭菜吃完,然后才吃当天的新鲜饭菜”!旧菜难免是合在一起的,里面有各种味道的残留菜汤和菜渣,还有鱼的尾巴骨,这不是平常喂猪的吗?我抬头看她,她的脸色依旧是不冷不热,正眼不看我。我甩手想走人,又想不,不行,我父亲一定不会答应的,家里吃饭的人多,口粮不够,我不回家,家里能省张嘴,但我真的好想我慈爱的母亲,母亲一定在牵挂她的孩子,每逢此刻我真的很想家呀。

  在线面铺的日子,日复一日地过着,我成天在线面里“混”日子,没有游戏的伙伴,没有亲人的关照,更不能随便逛街遛达;我也有“自由”,那时我是个肩挑重担的小贩子,四乡游走,毕恭毕敬地对待顾客,一心一意地卖线面,不敢出错。我是不是真的像小大人一样了?这就是生活啊,生活是我的老师。当时是1946年,随着时局影响,百姓的生活水平,普遍地下降了,就是这么一家小小的线面铺子,也不能好好地做生意,普通百姓,不再像从前那么爱吃线面了,不,应该是吃不起线面,更买不起线面了。

  老板每天晚上算帐的时候,总是皱眉叹气。但他不相信自己的手艺养不好一家人,于是继续努力工作。日复一日地坚持着,到了第二年春天,老板的生意亏本,再也不想开铺了,于是辞退我,让我回家了。

  我当初进铺子时有过的孩子气的想法,以为线面铺子老板一定是天天吃线面的,但我在这里干了一年,感觉老板比我吃得好,也只是比我多吃了新鲜菜蔬,但他从来舍不得自己家吃线面。我每天手抓线面,手卖线面,我出出进进的空地都摆放着、晾晒着银丝一样随风飘舞的线面,但我居然没有吃到一口香喷喷的线面,吃的都是人家的剩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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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 拙笔绘:您父亲也是好文笔呢。
  • 晨光拂晓:根据描述,在北方我们叫手工挂面。老人的经历,也是那个年代大众生活的缩影,拜读了。👍👍👍
    海杯子:@晨光拂晓 喔!那的确是不一样。线面极细,如缝衣服的白线一样。您说的中间带孔的面条,我最近有读过一次,好像是手艺极珍,几乎失传?
    晨光拂晓:@晨光拂晓 是这呀,不过北方应该是陕北一带纯手工挂面,中间有孔,面是悬挂拉丝,也要加盐,大城市里一般没有卖的。
    海杯子:@晨光拂晓 哈😊我们那个南方线面加盐极细如线,是不能煮的,往热汤里一放就熟,而且不能加盐,因为它本身就咸。通常配荤汤。以前给尊贵的客人或者妇女做月子、老人之类的吃,北方的挂面形状粗而且没放盐,还要认真煮几煮。区别很大。
  • 筱筱青青:老人文彩这么好
  • 在生活的河里洗澡:与我父母近同庚的人啊。
    那动荡不安的社会,让人吃进苦头。💐💐💐💐
  • 灰灰菜的夏天:生活不易,老人家不易啊。
  • 尧月之秀:如果不看第一段介绍,我真以为是你写的,你的风格和你父亲的很像。非常细腻生动,感人肺腑。你把读者带回快乐的童年,而你父亲把读者带回了那段旧社会最艰辛的岁月。
    海杯子:@尧之月 这段生活他印象如此深刻。那么多年了,他已经七十五岁,还清清楚楚记得拉面的要领和技术细节,以及那些数据。我二十三岁回故乡工作的时候,父亲带我一起去妹妹的高中看望她,沿着村庄的路走了两个多小时,路过他少年时代做学徒的这家店铺说他小时候在这里学习拉线面,我很感兴趣地看,那扇木门阴暗狭窄,关着门,看起来又老又破败。我个人很喜欢听老人说他们经历过的故事。当年人大一位历史学者带学生去中国四个纬度的地点去听村庄里的老人讲他们经历过的真实经历。
    尧月之秀:@海杯子 原来如此,希望看到更多……
    海杯子:@尧之月 我整理的。他写了三十万字后确诊老年痴呆症。至今已病十年。这些早年记忆比较清楚。我又多次采访过,添加到他文中。
  • 烟云留痕:唉!吃过苦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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