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城
24、母亲的苦难
“四婶,又在忙活什么呢。”
一大清早,何梅站在东屋门前,看着陈云霞在大灶台边忙活着,丈夫刘齐安在旁边打下手,可谓是妇唱夫随。刘齐安的性格憨厚实在,讷口少言,与他人争论时,常是败下阵来的一方,生着闷气。他对人真情实意,生活脚踏实地,干活扎扎实实,虽然被别人欺骗或惹到时,也会怨天尤人,说社会太黑暗了,人得油滑市侩,才能倾柯卫足 ,才能不会被别人欺负到自己头上。
这是他口是心扉的谎言,嘴上说着做起事来,下意识还是土里巴气的实在人。一些人,内心的品质是扎根于心底的。就像竹子们,根茎扎的极深,所以就算外界再大的风雨,它的身躯只是跟着摇摇摆摆,却不会倒下。因为底下深藏的根茎在拉扯着表面庞大的一切,当表象正在发生的过后,它仍旧傲然屹立,睹着知微,磨折过境,质本自显。
人啊,坚持做着真我之人,最真实中的行动不会说谎。一孔之见不可取,由表及里,进而青山不老,一直都是攧扑不破的真理。
“唉!没办法,快过年啦,得收拾收拾,一年没回来过,大锅得刷刷,锅沿得擦擦,房间得扫扫,不然咋住人呀。”陈云霞满面疲惫之色的回应道。一个个圆圆的馒头在她生满老茧的手心里成型,而后瘦细的指尖从小袋子里捏起小搓面粉,灵巧均匀地撒上一圈,随手放置在一张圆圆的竹制大托盘上,“一会儿在这里吃饭哈,锅里包子这就出锅,早早晨起现包的,等会尝鲜。”
何梅连忙摆了摆手,细声细气地说:“不了不了,我家锅里的也快好了,我来,想着让你不用做饭了,一块去家里吃,人多热闹嘛。”说着环视了院子一周,望了望堂屋的东边缺了数块玻璃片的窗口,问:“小波呢,这都大早上了,还没起床吗?”
破旧的方型木框一格格淡黄镜面,让她看到的屋内情形模模糊糊,只能零星瞅见一些物件的身影。一些角落碎裂的洞棱,淡红色余漆斑斑点点,裸露的黯然腐朽的木料,框沿槽里布满了尘土,崭新的淡粉色窗帘,也许帘子是多余的,起不了多大作用,外人想去看见的实在是看不见,看见了,也只是模棱两可的物中影。
庄里普遍四合院式建筑,这家有三间房,一间车棚屋,一处大门伴着一座门棚廊,典型的北方建筑。陈云霞抬头透过厨房窗口,看了看北边堂屋深深笑了笑,说:“你说小羽啊,他早起了,在地里跑步呢,为了减肥可算是豁出去了,不跑一两个小时,不会回来的,他是指靠不上帮忙喽~”
说着下意识摇了摇头接着说:“这样也挺好,现在的女孩儿都讲究长相好,瘦点好找媳妇儿。”何梅点点头,深表赞同。
“是的呀,现在大都以瘦为美,跑步是极佳的运动方式,尤其他习惯快跑,几圈的无氧运动下来,身体的糖分代谢快,瘦得也就会快,还很锻炼一个人持之以恒的耐力,大有裨益。数年下来,他早上这个习惯没有变,有毅力,坚持不懈地多跑是可瘦的。现在的姑娘都讲究男孩儿瘦高个,精神抖擞、英俊潇洒,其实都是过日子,哪有那么多讲究,唉~,很多大可不必,唯有和气致祥。”
何梅始终柔声细语,端庄得体,有着她这个年龄段的自惟至熟的心态。
“我看你们灶什么的都统统带了回来,炒菜方便了,快捷的蒸包子熬汤也是一举两得,大锅的话,我们家也不怎么用,太折腾。”
“嗯,对,每年回都不忘带着气灶和液化气罐,做啥都方便得多,大锅也只是蒸个馒头,炸点儿东西,用到它,其他节骨眼还是得气灶上场。”
何梅笑着赞道:“还是四婶厉害,想的面面俱到的。”陈云霞看着她,轻叹了口气,“过日子吗,什么都要林林总总考虑一些,这样才不会陷入左右为难的家庭窘境。”
“是嘞,生活就得面面俱到,皆得安排妥当,才好,不然人生也显得杂乱无章。”说着她掏出棉袄口袋里的手机看了看时间。“那行,你们忙活吧,我那家里的饭应该烧的也差不多了,该起锅了,帅那家伙大天亮了也半梦半醒,指望不上他掀锅。”
陈云霞拍拍身上的面粉起身回道:“行,赶紧回去吧,这里没啥事,我们这锅里也快差不多了,一会也该吃饭了,去吧,小家伙们肚子都该咕咕叫了,早点喂他们吃饭。”
大清早刘齐安便忙活着劈、捡柴禾,把大灶台下面烧旺,陈云霞忙着做饭,临近新的一年,他们在四十出头的路上越走越远。
第二天天色大亮了,何梅穿着厚实睡衣,端着一碗冒着丝丝热气的米汤边喝着边靠着早已下垂的木门,看着忙上加忙的陈云霞。
“四婶,你这自己做大馍、包包子什么的啊!”何梅感到讶异地说道。
忙得面容上红扑扑的陈云霞回道:“对呀,这不快过年了嘛,也提前炸点丸子、鱼什么的,得着手准备点年货,不然过年怎么上供呢。”陈云霞的眼中冒着勤劳的光芒,墨突不黔的身影,在不大的厨房间落满了足迹。
新年临近,本该多休息的时日,却恰恰是他们夫妻最忙活的一段时间。每年早早回来,陈云霞有自己的盘算,因利乘便,方便于给她儿子相个附近村庄的姑娘,未雨绸缪,这个想法一直都在她心头冒着尖儿。
何梅笑着调侃道:“你忙这忙那的,咋感觉过年和‘打仗’似得,越过年越忙活。”
陈云霞抬起有了血丝的眼睛,心态平和的说:“唉!忙碌的命习惯了,不去做啊总感觉少了什么,做多做少也得去做做呀,那样感觉这个新年才能足履实地。”她依然专注地揉和着面团,琐碎中,夹杂着乡土意味,平淡生活中勤勤恳恳地坚守。
在年轻人的眼中,家乡妇女们的聊天,也简洁也繁琐也深刻,入心也深沉,他总是很难精确理解她们的诸般心态。
“年长人常会问长问短,而年轻人很少斤斤计较太多,放在年货上同样,年轻人大都随便在街市买点存货,够吃就行,不像那样做得量大,看着家里满满当当,红红火火,我想的也是,做那么多吃不完,不如适量,”
俗话说‘适度是人生的哲学妙境,取半是哲学的艺术妙悟’,恒远的行止,在于人世大半人性的所持和所愿出现的光景。
何梅喝着汤,砸吧了下嘴道:“呵呵,过年吗!图个热闹,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也是好的,你们年轻人啊,越过越懒,哪像老一辈人勤快。再说吃不完,你家不是有冰箱,先放你那哈,想吃就吃不要客气。”
身处中年的陈云霞性子依旧豪情万丈、风风火火,九几年两个孩子陆续来到后,都是她一人家里家外地操持,一把屎一把尿地养育着他们的成长。刘齐安常在外跑业务,那时候村镇的人都是自家地里种些水果或菜地,做点小本买卖,生活把陈云霞培养成了全能女性。从两人喜结连理后,数十年来,旁人眼中他们是比翼双飞的伴侣,伉俪情深,刘齐安有些怯于陈云霞的气势,所以家里很多大事都是她当机立断。现在也是一样,刘齐安拿她一点辙也没有,随由着她性子来。
何梅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说:“现在的年轻人很多奉行精简主义,很多人宁肯多玩会手机,也不愿与他人三言两语,打理家务也是浮皮潦草。当然也可能众人的事都已千头万绪,忙了一年,想着年关歇上一些时日,所以基本上过年需要置办的东西都直接在街市上买了。那你这,下午还去孩子姥姥家去包包子吗?”
“去呀,那肯定少不了的礼节,老人已是花甲之年,不能让他们二老再劳心费力地操办年货了,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婶那个病,把你叔折磨的够呛,也是没法。”说着陈云霞低垂的眼睑里隐隐浮现一缕黯然,浓郁的化不开的无奈神色,算是命运弄人,她每当想到七八十年代她年少的贫苦岁月,母亲所承受的苦难和辛劳,内心就一阵堵得慌。
“妈妈啊,您经年累月的苦难都熬了过来,晚年值儿女们都孝顺,正享孩孙满堂的天伦之乐时,却又得了这种病,让一家人都束手无策同样熬磨,真是命途多舛,多么希望您一直健康长寿,能以更多款曲周至的爱护于您慢慢老去的光景,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想到往昔种种,她就一阵钻心的难受,情绪难以自抑。可不得不承认人世间谁也逃脱不了各自的命运。就像好几排树,当很大的风来了,总会有个别的被连根拔起或吹歪吹断,要么处于风口;要么长得枝繁叶茂,离群体远难以抱团的保持屹立不倒;要么就是土太松动根茎扎的太浅。总会有结局不太好的,早早地退出了长成参天大树的资格,大群体的舞台,风云际会,日新月异,凡此种种,个体是说不清的,有命中注定的成分。
陈云霞有一个哥哥,长年在外,弟弟妹妹也都陆续组成了小家庭,她和妹妹不时轮流会去到双亲家里,把他们的日常起居安排的妥妥帖帖。两个家里的青年男丁则长期奔忙在外,男子汉志在四方,家乡这块弹丸之地是圈不住他们的。陈传志虽然一把年纪了,仍旧老当益壮,但身子骨没以前那么硬朗了。
俆家珍的病有四五年了,源于精神上的,槁项黄馘,瘦得不像话,背曲腰躬,像个十岁的小孩子,十分粘人。每当只身孤影时,她会变脸般突然惊恐万状起来。医生说是惊吓症,对听到的声音,看到的景象,都会极其敏感。文艺的人听到余音绕梁的歌声会在脑海里呈现相符的画面。但是精神病变的人,听见了就是胡思乱想中的怛然失色,无知往往让人舛讹百出,于自我的遐想里,难以自拔。当老人对什么都会产生惶恐不安的幻想,生活在心声的窄狭空间,任何一点未知的风吹草动都会被放大无数倍。心中捕风捉影的幻象弥漫着心境,一切虚体的幻想都演变成实体攻击着她有形的身,这一切让她身心交病,日渐羸弱。瞪眙的浑浊的惊慌失措地瞅来瞅去,手足无措地踽踽独行着。
无知总会局限了心理许多的层面性,无助的心态不断蔓延着,她无法被排挤出的压抑,让她的自我畏葸退缩。她总也难以抑制去听去看去想周遭的嘈嘈杂杂,看得到的,看不到的,诸多音与形,一身五心,她自我的念想,自我惊吓着。陈云霞知道母亲的病对药物依赖性强,一开始还行,但是效果肯定会随着时间日朘月减,直至微乎其微,早已豁然确斯的她,一直都一清二楚,心上的病很大程度上只能靠自身顿开茅塞般如梦初醒。
于内心层面上暗室逢灯,人要保持探本穷源,不深陷于复鹿寻蕉,能够抓住一条线往上爬,就会好很多。一把双重锁打开了外面一重,依旧打不开门,如果要是强行撞开,得需要外界很强的力量,基本难有建树。
因为内锁和门仿若铁板一块,里面的锁打开了,外面的锁,坚如盘石,众多的力量,锁身多处着力点,破坚摧刚,不在话下,也能够以相对的力量,把它们推开,总有一条轻易就可看进去的大缝,光芒也会鱼贯而入。
徐家珍是一个知识浅薄的村里老人,没见过大世面,所以她的心坎只是局限于幽深的小空间,郁郁寡欢,久多心结纠缠继而病变。整天缠人不让离其左右,而年轻人各有所职,并非无所事事。每当一时半刻没人在她身边出言吐语,便会战战兢兢地东躲西藏,床底下、衣柜后、门外的秸秆垛,在很多地方到处钻来钻去,折腾得蓬头垢面。
在她亲人看来,她活得疲惫痛苦,陈云霞也替母亲感到身心俱疲,一种心底源源不断的厮磨。刘羽凡是理解老人家的,他也曾经心患五年重度强迫症,常是身心交病,那种精神世界的漫长折磨,有令他想去毁灭一切表面和内在的冲动。在他看来,当心中无法被理解的痛、孤、空、闭,四种感受交替转换时,大多时候只能通过心灵的解和释,心理引导迫在眉睫,心病只能从心结处解开,当从生活中小事,体悟时,心劫便有了释怀。
在过去四五年间,徐家珍寻死过多回,吃过大量安眠药、跳过河、搞过失踪,搞得那一大家子人心惶惶,生怕出了意外,老人一命呜呼了。陈云霞四五年间苍老了许多,其程度超过了年龄所带给的,皱纹悄悄爬到了她的眼角,袒露着年岁的圈圈花纹一般,一瓣一瓣的画进刘羽凡的眼里,刻在了,他不再稚嫩的心间,他想改变什么!
徐家珍年轻时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像清澈的溪水,阳光下闪烁着小水花,都说她的眼睛会说话一样,夙兴夜寐地伺候着一家人的饮食起居。虽然人长得小巧玲珑,但干起活来丝毫不弱于男士,毫无玉软花柔的姿态。陈传志在外闯荡时,全是她一个人在家忙活,不拾闲,受苦受累地拉扯着孩子们,一把屎一把尿,在那个遍地贫寒交迫的岁月中,一大家人一路走来极为不易。
每次与他人诉说往事的时候,陈云霞的眼角总会被悄然打湿,潸然而下,一滴又一滴落在地面交织的湿泥沉甸甸的她拖曳着的中年步履,她深深的明白了母亲,那时冗长的不知尽头的泥泞的生活,互相都是彼此心间的希望,金黄了的田野应该是大收获!
伴随着一阵哀伤,耄耋老人这苦难的一生又该如何诉之世间!在本该享受福报的年纪,却又是如今那副样子,他们做子女的,就那样怀揣着无奈而又厚重的生活着,徐家珍成了他们永远的心坎,快十年了,他们什么法都用了,一个人心走不出来外在确是没辙。
在我看来啊,心灵世界对她太过空空洞洞,徐家珍没上过学不识几个字,众多的心理引导的办法都只能束之高阁,只是在靠药物在缓解她的精神状态,延续着生命形式,外在的轻缓难以抚平她心田的室如悬罄的样态,沉重的心田该当如何放轻,生长出自然之意,她没有答案!命运有着安排,这些彼此的亲人们,从于她们自身全然想有的选择,难免束手无策着。
“是啊,两个老人年纪都大了,做儿女的,的确不应该让他们再过多操劳。”
何梅叹息着,陈云霞和蔼的笑了笑,用手背擦了擦脸上迸溅到的面粉,说:“不过也没事,他们就两个人,年尾了,兄弟姐妹大都从外地返回了各自家里,都孝顺,都常去看望老人家,我去呢,就简单包些包子,还有我小妹也常去,他们那里缺不了什么。”
何梅若有所思低着头而后点着头,往两边摆了摆双手,不置可否的说:“哈哈,我看呀,那包的不是包子,包的是亲情,包的是依原的心意,过年了,都应该常回家看看啊。”
有些本身看着没有意义的事情总是要去做的,因为这件小事的意义本身已经有什么在彼此心底烙印了,那是无论多少岁都无法消磨的,亲情的形状一直茁壮在双方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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