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上岗时分,同事加老乡老齐提了个白色塑料壶,出奇地大的那一种洁白而透明的胶瓶儿,里边盛着咖啡色液体,又类米醋样儿,平平静静地放于玻璃门边,那液体占了足足大半壶的空间,说那壶大,等同于常规二十斤桶装纯净水的容量,这么一估算,半桶的液体,也应不少于十斤了。桶盖垫着软质薄膜,压封得严实,没有散逸的气息可嗅,也不知道那液体到底是些啥物事。
由于不明就里,我就一直没发声询问,又不是归自己所有,不感好奇,故装作视而不见,就跟平素常一样,事不关己,就没当作一回事儿对待。
老齐坐在方椅上,神情自若,不紧不慢地开腔了,操着磁磁的中低音儿,道,老乡,这儿有半提儿酒,妳掂回去喝了吧!那语调儿四平八稳,一点儿也听不出一惊一乍的因素含在里边。
我一听他的话意,既不说我不喝酒,也不问那是啥东西,怎么还有酒竟是那么个颜色呀?而反问道,妳放那儿(妳)慢慢喝吧!说罢,我也陷入平静。我知道我这老乡那可是单位里出了名的瘾君子,瘦瘦的细高个儿,黑黑的脸儿,每日饭前饭后,非酒不下,早上一小酌,晚上一大饮,成天浑身酒气薰天,无酒不成眠,年岁不算很大,早搞成三高了,还带有糖NB和其它疑难杂症等,药品随身装着,想起来吞几丸绿哩红的就急,家属阻都阻不了,劝他也不听,还是照喝不断,犹如家常便饭,习以为常。
老齐笑笑,道,这是黄酒,泛甜味儿,我不热这号东西。
我惊道,哟,妳说的这可是绍兴十八年酿女儿红啊?七、八年前,在那个除夕的风雪夜,我在清风小区值夜班,那个管事儿的小组长不知从哪儿弄了一个五斤壶的散装酒,也这种颜色,鼓动我和他对饮,那里平时管束得格外严格,我说大年夜值班儿更不能出现闪失,松懈不得,我说啥不能喝的。那组长就挤眉弄眼,打摆道妳喝吧喝吧,今夜给妳放宽松开绿灯,出了什么事儿保管不追究妳的任何责任。我不为所动,只说这大冬天儿又冰天雪地的,谁愿喝这个透心凉的东西,闲找不自在活受罪么。那小组长就迷缝着眼儿嘿嘿地笑,说我用热水壶给妳加热了,这总可以了吧!我推辞不过,只好用一次性杯,他一个,我一个,对坐了,推杯换盏,咕咕咚咚一番猛炸滥轰,没到十分钟那一壶液体就落了个壶底儿…这种酒么,是喝过的喝过的!
(这酒)感觉怎么样?老齐悠悠地问。
初喝…怪怪的味道,后喝就不怎么品味儿啦,只认为不就是最普通的饮品么,当成野萄萄酿的果汁酒,三五杯下来,谁知就上脸了,那后劲儿可足了,当时那小组长咪咪地笑,只捣怼得我那一晚上坐哪儿动也没动,可安生了,实没少喝,连当年的春晚联播也没得看成。我心想,金庸小说和改编的影视剧里,那令狐冲和林平之在山洞里偶遇成瓮成台的十八年酿,跟冇M似地痛饮,到最后不都飘飘然酩酊大醉了,他们喝的估计也是这一类的!
老齐笑笑,说,也许是吧,啥也甭说了,妳就拿去喝了它吧!算咱老乡哩有个分享。
我没对老齐来一点虚虚儿的客套儿,甚连一句谢承话儿也没说,就默认了。
傍晚下岗时,我把那半桶女儿红带回了宿舍,还没放稳,被虚胖的大个儿看见了,声言让我一碗儿。我说好的,这么多,谁喝都行,来者有份,不偏不向,不来不让。心想这虚胖大个儿,三、五天儿之后就走(离职)的人了,共事儿七、八年了,也没差过,除了有点死筋儿头好硬抬个杠外,也还比较仗义,既然他张了口儿,就不能拂了他的脸面,趁做饭的间隙,就给他满了一碗,清爽凛冽,酒气溢散,满屋都是一种罕见醒鼻的味道,大个儿不知深浅,端碗儿仰脖就喝,一饮而尽,抹着嘴巴还长出气地啊了一声,意兴盎然。此刻,同室的甘肃人小扁头正做着饭里,也拿杯子跑过来,先倒后凑,嘻皮笑脸儿地说让我也尝尝…啥么个味儿;一旁的黑红脸儿马大哈也随之冲上来要杯子喝了一盏。接着,凡在同宿舍的人无一幸免,个个下肚,酒气均沾。说来奇怪,虚胖大个儿不一会儿捧着头,晚饭也不说做了,横床就呼呼入眠了,紧接着,扁脸儿,黑红脖儿等人,也像《水浒》里智取生辰纲那一节儿里的情形,仿佛人人中了mH药,个个不多会儿都不声不响地往墙角里倒去。
第二早起来,个个面红耳朵,睡意朦胧,有人猜测并推理说,是不是那里边下了…?于是引起一阵子哄堂大笑,有讥笑的回怼道,就妳那贱婢M…妳值那点MH药的钱么?净胡扯八咧,得了便宜还卖乖?长此一往,名声在外,谁还敢再拿好东西招惹妳这类冇搭撒、欠成色又不仗义的一路货?
想质疑酒里有小动作的人再也不吱声了。
第三天工余,没尽兴的凹斗脸儿也来凑热闹,拖着半撇子腿儿,一拐一拐地说,那个啥…都恁么怪么比白酒,俺就不信了…也想尝一点儿。我说好咧,就顺势给他倒了半茶杯,他勾着头倚着床栏啾瞅地喝了,不一会儿,又卟咂卟咂薄嘴片儿,磨着碎牙呢喃,不错…着实不错!那紫凹脸儿自顾自少气无力地说完,他临床的人劝他,不错…就睡吧,大长夜的,还冷坐着干啥?谁知脚脚根儿蓝凹脸儿微闭的双眼猛的一闪,噌地站起来,又呼地一下把上衣甩到了一边儿,露着瘦排骨的上身,那肋条儿清晰可数,强打精神反问道,谁冷了?哪…哪个冷了?我还热得直冒火呢?说着噔噔噔地拐着一双婆娘脚扭扭捏捏地出了宿舍门,也没人肯拦他。
当夜,就有业主投诉,说她家新买的锤子牌车好端端地放在车位上却发现被谁硬生生刮擦了好几道深痕,要求物业给个合理答应,不然,要调J控察录相,更要报腰腰岭…非追出肇事者给个原价赔偿不可。
慌得新提职的胖负责焦头烂额,比一匹兔子还忙活,又是道歉、又是解说,又是垫资自先承担责任并主动作出修理的。不明事理的同行,自嫌他软弱可欺,只会丧拳入果。
这事儿沸沸扬扬,还没落滚儿。那厢小眼镜处理楼上冒烟时不慎从二楼窗台上掉下来说摔坏了脊椎,哼哼唧唧要求物业给全款医疗,包赔工伤误工事宜。胖负责一脸愁容,棰着额头说,你…你小眼儿迷,你处理过多少回惊险事故都没出过差池,这又没下雨,那窗台又不湿滑,妳…妳怎会凭空滑落下来呢?净添乱…不是?还不嫌我累得轻么?总…总给你们这些不长脑子的擦…擦p股?我看…这里面必有文章,得我了解了详细情况后再作处理。说罢,头也不回,拂袖而去。
小眼镜捂着腰部,咬牙切齿地作着痛苦的难受样儿,啾啾唧唧地说,那…那妳身为领D,就这么见S不救,白白让我受罪吃苦么?要是耽误了最佳理疗时间…落个C疾什么的,我跟妳没完…我还要非控G妳和这个破L公S好歹不分、玩忽职守不可!
胖负责的脸儿一赤一白,仰天闭闭眼儿,恨得咬牙切齿,直跺脚。
有线人偷偷地胖负责嘀咕,说那小眼镜纯属咎由自取…。
胖头目一凛,问道,怎么回事?妳说清楚。
那人便唧唧哝哝地含糊其辞,道,那…那个小眼镜,他…他是喝了酒才…才爬高上低的。
从此,胖负责再不过问小眼镜摔伤掛彩的事,而小眼镜忍着伤痛也不再找胖负责纠缠公费医疗等问题了。
又过了三天,小区里神神道道接连出了几件古怪事儿,先是业主晾晒的真丝被被人洒了点点儿油漆,业主谴责物业并强调要求赔偿一千多元才了事;紧接着某业主的阳台玻璃无风就破碎了,也找物业包赔;随即某处电车棚的电车连爆十几辆…火焰冲天,好在市里消F大队闻讯赶来了十多辆啸啸车救得及时,未酿成更大的灾难。
胖负责彻夜不眠,痛下决心,要追查肇事原因。
有小道消息传言,说那些弄出事儿的人,都是巡逻者失智所为,缩小范围来讲,这些惹是生非者都是住在单位公共寝室里的独身竹椅者,直白一点说,都是喝了过量的酒才导致了那些意外事故。
胖负责深入基层,循着蛛丝马迹问,哪来的酒?怎蕴含那么大的威力…竟能摧毁妳们一向理智的神经?语气里十二万个不相信。
有意志薄弱者便吹耳旁风,不乏添油加醋,不白就H,唯恐天下不L之能事,述说某某三年前的腿疾也是喝那酒喝的,又补叙某某七年前与妻子的离婚而劳燕分飞也是喝那酒喝的云云,罗列一通,并顺带把我也给J举了出来。不加掩饰地揭发我拥有大量十八年酿的烈性醇酿…。
胖负责阴着脸儿找到我,问到底怎么回事?我义愤填膺地说,我哪来的酒?又会怎么无缘无故招待他们这群王八羔子?这些儿鸟是坏了肚子眼儿啦,冇一个能扛事又仗义的!要么是他们偷喝的,要么是别有用心、图谋不规的,别总想赖的咱,老子一向站正立直,光明磊落,不惮于任何小人鬼头鬼脑嚼舌头瞎陷害人的。痛斥连连,义正辞严,但我始终没提老乡老齐的事儿,天塌下来都一个人顶着。
一日夜晚,我特意单独把不住宿的老齐叫到寝室,问他,风声比较紧急,妳可能也知道了些风吹草动,咱如今更是一个线儿上的阶级兄弟,也不掩着藏着了,妳给我讲实话,难道妳的酒里…真有那么大的威力么?
老白拍了心口,又一通电话,把胖负责也吼了来,当着全宿舍大伙的面,大声道,领导、老乡及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好喽,看咱的这桶酒,到底咋样儿?说着提着白塑桶,扭了盖儿,把四指深的剩酒一口气吹了个底朝天,哐当一声,把那大空桶一甩,面不改色,气不发喘,如喝凉水,如同常人。
喝过那壶酒的人都面面相觑。
胖负责目睹始末,坚定地认为那一系列错误的诱因根本就不是这壶酒的事。
事后我则想,原来酒不醉人人自醉。凡裁脏陷害的,都必有借口,必有推委。而酒量的大小,也决定着酒的威力到底如何,是高是低,一判即明。
4月28下午4点于苏州玉出昆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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