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缝纫机

【J202327·2019·原创·J27】

图/陌小南

清晨阳光和绚，还未起床，就听到缝纫机“吱呀、吱呀”的沙哑声，我起身来，走过母亲的房前，只见母亲戴着老花镜，一只手扶着缝纫机的皮带轮，一只手慢吞吞地转着贴在针尖下的鞋垫，一圈又一圈，它仿佛是光阴的转动轴，不知不觉将我的记忆逆转到了小时候。

这台“上海牌”缝纫机是母亲唯一的嫁妆，约十多公斤重，铁质的机头和脚踏板，木色的机身左侧附着一个半开抽屉，母亲用它来存放我们掉下来的头发。机身的前方是一个三角形的盒子，里面存放针、线团、顶针和一些较小的缝补工具。还记得母亲每天都将抽屉和三角盒子收拾得整整齐齐，茶余饭后，她就开始清擦她的缝纫机，直到缝纫机一尘不染，亮得可以照镜子，她才搬过木凳坐下来，像军人一样挺直腰板规范就坐，双脚呈出直角放在缝纫机的踏板上，“吱呀吱呀”，脚下的缝纫机发出清脆的声音。

在那锃亮的缝纫机上，母亲将刚绣好的鞋垫压线，每当这时，姐妹几人就紧紧围绕在母亲的身边，待母亲压好一双，就将鞋垫垫到我们脚下一双，母亲常说，“绣过花的鞋垫必须过一道缝纫机的线，才结实。”我们垫上新的鞋垫，脚下再也踩不到地上的碎石，就开始蹦蹦跳跳，享受着这种垫上新鞋垫的喜悦。为我们压好了鞋垫，母亲又挺直腰板，双脚有力地踩着缝纫机的踏板，转动皮带轮，待锋利地针尖快速地穿过五彩的花布，母亲的又一件缝纫机制品做好了，那是外婆的围裙，蓝色的围裙上开满了花儿，成品的围裙显得格外精致。在缝纫机上，母亲还会做一些布鞋面、帽子、手绢给外婆送去，每当外婆收到这些精致的礼物，喜笑颜开，劝母亲少辛苦一些。母亲点头说着好，却又在回到家后舍不得休息分秒，快马加鞭地为外婆做一些她没有的东西。尤其是在我们即将搬进城的前一个月，母亲得知城里的房子太小，没有预留摆放缝纫机的位置，她没日没夜的赶工为外婆做着衣服。在那暗黄的灯光下，缝纫机发出“吱呀吱呀”的疲惫声。

母亲随我们进了城，没有朋友的她总是在菜场里转来转去，我疑惑地问她，“每天那么转着究竟是找啥？”她笑道，“买些好看的布料，我给你们每人做一个围裙。”我忍不住劝她，“市场上的围裙种类繁多，无须自己做的。”母亲摇摇头，“你们年轻人就不懂了吧，买布料做围裙可以镶上自己喜欢的花样，重要的是可以省不少钱呢。”我拗不过她，只好陪她去买了一些布料。没过几日，母亲便做好围裙，她将做好的围裙拿到菜场口的裁缝那里压线，回到家来就立马叫我试试，我穿上母亲做的围裙，那花花绿绿的植物逼真地爬在围裙的边上，围裙的中央竟绣着乡村的图案，我为之震撼。自从认识了裁缝 ，母亲又开始做鞋垫、棉袄，她将做好的东西拿到裁缝那里压线、包缝，有时候在家里憋得慌，她会到裁缝那里呆上一整天，她们一面做手工一面话家常。没过几年，外婆去世了，母亲回到老家，她将家里的缝纫机擦得干干净净，为外婆做寿衣。那“吱呀吱呀”的声音夹杂着母亲的哭泣走走停停，她小声念着，“妈妈，女儿对不住您，女儿不应该一进城里去就不再给您做东西啊……”

就是在外婆走后的那段日子里，母亲突然焦急地来问我，“我缝东西缝到一半的时候，缝纫机便坏了，知不知道村里修机器的师傅电话多少？”那些日子，修机器的师傅三天两头就要过来帮母亲维修一次缝纫机，可是每次修好以后，还没做完一件东西，缝纫机就又坏了。我劝母亲买一台新的缝纫机，她不肯，她说:“女儿呀，想当年我们姐妹几个出嫁时，唯独我的嫁妆是最贵的，这台缝纫机也是你外婆一生中买过的最贵的东西，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将它换掉，看着它，就会想到你外婆，这样，才心安。”我默不作声，又打电话给修机器的师傅过来修理。

不知多少次，我们每当回到老家，母亲就会将缝纫机清擦得闪闪发光，然后卖力地用脚踩着踏板，摇动皮带轮，然后，她轻声问我，“修理缝纫机的师傅电话号码多少来着？”我拨通电话，修机器的师傅也要过上好几个小时才能赶过来。修好缝纫机，母亲就戴上老花镜，像个问号一样坐在木凳上，她小心翼翼地将绣了很久的鞋垫塞到针尖下，她一脚一脚慢吞吞地踩着缝纫机的踏板，缝纫机发出“吱呀、吱呀”断断续续的沙哑声。

我站在窗前，隔着玻璃，看到她形如问号的身影紧紧地印在缝纫机上，她丝毫没有察觉到我就站在她的面前。我不作声，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也望着那一双三岁小孩的鞋垫，那是一双多么结实的鞋垫啊！

想到我那三岁的儿子垫着那双鞋垫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的场景，幸福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些年母亲坐在缝纫机面前辛辛苦苦为我们一家四代人绣鞋垫、缝布鞋、补衣服，在那一声一声的“吱呀”声里，转动的是缝纫机的年轮，而饱含的是母亲伟大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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