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最喜过端午。
那时不知屈原,不知汨罗,一年又一年,倒也是没心没肝没肺过得自在。
那时过端午——现在也这样儿,兴的是白水煮就的鸡蛋加大蒜,嗨,那叫一个难吃。鸡蛋吧,还凑合,除了有点儿噎得慌也没别的,可是那个大蒜,老闻着有股子臭哄哄的味道,熏得人难受。每次吃来,我几乎都是捏着鼻子囫囵个儿的往肚里吞。
粽子么,自然也是吃不着的。老家不产稻米,没有大河,不知屈原,于是乎,过端午也就没有裹粽子一说了——只有一年例外:那是发叔的蛮子媳妇还没有走的时候,那一年,她不知从哪里找了粽叶,买了香米,自己动手蒸好了,挨着老街的人家一户一户的送。
大概也就是那时候我才知道,过端午,吃粽子也是可以的。
发叔的媳妇儿是有名字的,她叫石头。至于这石头是名字,还是绰号,就不清楚了。石头是南方人,听说是在家里老挨打,就跑了出来,经人介绍,跟了发叔。虽在村里待了不少的时间,却依然是乡音难改,说的话大多都听不明白。后来,村里人就按着一贯的规矩,当面儿说话了,叫石头,叫嫂子,背地儿说起来了,就叫蛮子。
这称呼,没恶意。村里把所有外来的讲话听不懂的人一律的叫做蛮子,这纯粹就是表示一语言上的不相通,而已。
石头是个热心肠,平日里爱跟人说笑,尽管是言语不通,尽管是经常把“洗衣粉”说成是“十日粉”,尽管是隔三差五无缘无故的要让发叔揍上一顿,可依然能够隔着几户人家在老街上听到她噼里啪啦的笑声。
街上的老人说,这媳妇儿是个过日子儿的,是实扑扑的要跟着发叔过日子的。
我们也都这么想,可是,发叔没这么想。
也不知是隔了多久,这个石头愣是让发叔给撵走了。发叔跟人说,这媳妇儿是个败家玩意儿,三天两头的炸油馍,时不时的就包饺子,守着这媳妇儿,早晚得败个精光。
有人说,发叔就是太抠了,连养个媳妇儿都觉着多余;也有人说,发叔那是有心思的人,他还想着找个能生儿子的媳妇呢,石头能吗,不能咯!
我吃了石头包的粽子,可是,我都不知道石头是什么时候走的。
石头走了以后,再没盼头,只能继续吃我们的白水煮鸡蛋,和大蒜。
日子乏味透顶。
但好在,除开吃鸡蛋,吃大蒜,我们小孩子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别的乐趣。
那就是,系五色线——这几乎是我对于端午的全部寄托之所在。
端午之前,老人们就用五样颜色各异的丝线,搓成一股,预备好。到了端午那一日,早早儿的起来,系在自家小孩子的手腕跟脚脖上,大约是寄托长长久久的意思。而我们觉着好玩的地方在于,自己的手腕上脚脖上突然的多出来几根花花绿绿的绳串儿,立马的就觉着自己跟平日里不一样了,再一想,西游记里那个能踩着风火轮来回跑的小孩儿手上脚上不也戴着串儿呢吗,这么一想,就更觉着威风了。光自己觉着威风还不行,还得出去跟小伙伴儿们比试比试,看看谁的五色绳最粗,谁的五色绳结的最好看——当然,几乎都觉着自己家的是最好的。
玩够了,疯够了,戴的那个五色的丝绳都看不出原来的色儿,成了黑的了,还是舍不得扔掉。直到大人打包票儿,说来年端午保准弄个更好看的,才愿意让大人把那绳子给剪了去,然后,还要自己亲手扔在水道眼儿里才算完——那时候,听老人们说,五色线扔在水道眼儿里,就会变成小蛇顺着水流游走。
每次扔丝线的时候,我都会想,这条小蛇会是黑的呢,还是绿的呢,等它长大了,会不会回来找我哩
等了好多年,黑的或者绿的小蛇没有等到,却把自己等成了不相信小蛇会回来的人。
如今,有幸年年端午可以吃到鸡蛋,大蒜,甚至是各种馅儿的粽子(虽说是速冻的),可再也没有福气,在端午的清早儿,让人为我绑上五色的丝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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