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

                  01

阿雪25岁时，还没有聘定人家，相了很多次亲，都以失败告终，也不知为什么。

阿雪长得不算漂亮，不过也不难看。圆脸，皮肤较白，五官端正，就是身材不像一般女孩子那么苗条，有些壮实。村里的老人家都说，看阿雪这身板，就是干农活的好把式。确实，种田、割稻、挑担等等，在同龄的女孩中，她是头挑，只是活做得不像人家那么细致，有些毛躁。

有人开玩笑，说阿雪是个男人婆。她小时候确实是混在男孩子堆里长大的，爬树上房掏鸟窝，下河摸鱼捉螃蟹，去隔壁队瓜地里偷瓜，她一样不落。但女孩家会做的事，她大都不擅长。她不会打扮自己，发型永远是一个游泳头，从不穿裙子；结绒线、踩缝纫机等活计，她一概不会，也不屑学；搞卫生理橱柜等家务活，她也不太喜欢做，如果可以选择，她宁肯到太阳底下去做体力活，也不愿意呆在家里洗洗刷刷。所有家务里只有烧菜一项，她乐意做，而且还成了她的一个特长，家里请客，烧一两桌小菜，不在话下。

姑娘家到了25岁还没找对象，这在当时的乡下是急煞爹娘的事。阿雪的爹娘东托西托，但阿雪的婚事，终究还是微风不来的潭水，没有半点涟漪。

阿雪26岁时，她的婶婶给她说了一户人家，是婶婶的外甥——婶婶姐姐家的儿子。婶婶的外甥小林比阿雪小一岁，长得浓眉大眼高鼻梁，相当登样，只是患有先天性两尖瓣缺损，身体有点弱，不过他24岁时在苏州大医院由专家做了补缺手术。

其实，小林家和阿雪家是一个生产队的，小林家在浜口，阿雪家在浜里，两家相距不过200米，他们的爹还是老弟兄。但两家人家从来都没有朝攀亲家的方向想过。

阿雪的婶婶跟两家人家一说，就好比把电源开关打开了，简直是一点即亮，阿雪和小林便好上了，不多久，俩人就你侬我侬起来。

阿雪的爹娘提醒她说：“小林人是不错，不过有心脏病，你跟了他，以后说不定要苦的。”

阿雪回复爹娘：“人又不晓得的，有的人现在看看身体蛮好，以后说不定会生大毛病呢？”爹娘觉得女儿讲得也有道理，

某天，阿雪悄悄跟小林说，她几年前曾经做过一个梦，梦里她和小林结婚了。

小林说，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几个月后，小林带上阿雪去苏州找给他做手术的那个专家，一番检查后，专家笑眯眯地对小林说：“你的身体已经没啥问题了，请我吃喜糖好了。”

两人欢天喜地，转年春暖花开时节，他们就举行了婚礼。

                      02

婚后，阿雪对小林是真的好。她觉得小林身体弱，所以家里的体力活，基本上她都揽下来了。

阿雪的公公是养鸭能手，养了近千只蛋鸭。每过一段时间，就得把鸭棚里的鸭灰耙出来，挑到地里去当肥料，这是养鸭人比较头大的一件事。阿雪担当起了这件事的主责人，一天下来，累得腰酸背痛，她毫无怨言。阿雪还常常要帮婆婆去菜场卖鸭蛋，因为要抢摊位，得四五点钟骑着小三轮去菜场。这个点夏天倒还好，冬天离天亮还早着呢，正是寒气最重的时候，东北风吹来，刺骨的冷令人瑟瑟发抖，她也毫无怨言。卖鸭蛋的收入，她悉数交给婆婆。

有人说，阿雪真格呆的，卖鸭蛋的钞票不晓得掐掉一点藏自己口袋的，那是一笔糊涂账，婆婆又搞不清爽的。

阿雪说：“一家门，分那么清楚做啥？再说，去掐老人这几钿，我不是很没出息吗？”

婆婆非常信任阿雪，年底了，就把老夫妻俩的社保卡交给她，让她去领农保费。而阿雪把钱领来后，一分不差地交到婆婆手里。

家里有小零小碎的收入时，阿雪总会让婆婆拿。婆婆说了声：“我的洗衣机坏了。”阿雪二话不说，立即骑着电瓶车到街上去给婆婆买了只新的。旧洗衣机被收旧货的花五十元收走了，阿雪把50元塞到婆婆手里。婆婆说：“新洗衣机是你买的，这50元应该归你。”两人推来推去，婆婆终究推不过阿雪。

阿雪常常说：“老人拿点小铜钿都会开心好长辰光了，这种事情，做小辈的为啥不去做呢？”

                    03

阿雪和婆婆的关系就像母女一样，两个人都直来直去，有啥说啥，婆媳俩从没有吵过相骂。家中有什么事，婆媳俩总是有商有量。而且婆媳俩互相体恤对方的辛苦。

十多年前，阿雪的婆婆胃出血住院，她便向单位请了假到医院照顾婆婆。婆婆住了七天医院，她全程陪护。阿雪明明是有一个大姑子一个小姑子的，有人对阿雪说，你真格高兴，婆婆生病么，一般总归女儿来照顾的。阿雪说：“我请假比她们容易一点。”

去年，阿雪的婆婆又生病住院，她打电话给已退休的大姑子说：“姐，过两天我来替你。”

阿雪接替大姑子后，第一件事，就是给几天没洗头的婆婆洗头。

她大姑子陪护给她娘洗脚时，倒完热水用手试一下水温，然后对娘说：“嗯，水温差不多了，你自己两只脚交替搓搓么好了。”

而阿雪给婆婆洗脚时，会用双手给婆婆揉搓，把婆婆脚底的死皮抓得精光。

                    04

阿雪的公公是个老封建，疙瘩人。他自我要求很高，对家里人的要求也近乎苛刻。他看不惯阿雪做事毛躁，更看不惯阿雪不收拾房间的毛病，常常不给阿雪好脸色看。阿雪跟他说话，他总是爱理不理。只在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才会正儿八经地搭腔。

她从不把公公的坏脾气放在心上。

每次买点什么好吃的回家，她总要拿点给公公婆婆。递到公公跟前，老人往往没好声气地说：“我不吃不吃不吃！有啥好吃！”

婆婆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小辈拿东西给你吃么，是好事情。你喜欢么多吃点，不喜欢么少吃点。否则他们下次就不会想到你了。”

不过阿雪是个不长记性的人，下一次她买了什么好吃的，仍又会拿到公公跟前，然后继续得到无情拒绝。

买菜是件头疼的事，家里的菜是阿雪买的。她总是凑着两个老人的口味去买菜。

有时候，她直接问：“你们想吃点啥？”

不过，一般得不到明确的答案。

两个老人会说：“你看着办。”

所以阿雪常常把公公婆婆无意地聊天记在心里。公公说，好像好长时间没有吃猪脚爪了，毛豆笃猪脚爪还是蛮好吃的，于是，阿雪第二天便会去买猪脚爪。她自己是不吃的，因为尿酸高。婆婆说，她下巴下有一个块，虽然医生说不要紧的，没有变化不要去管它，但是她要忌口了，以后鸡肉鸡蛋就不吃了。从此，阿雪就只买鸭肉鸭蛋了，虽然她自己很喜欢吃白斩鸡。

……

                    05

像阿雪这样的女人，在乡下大约是不多的。

何其有幸，阿雪做了我的弟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