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前的浔城很小,早晨往东去上班的人们能清楚地欣赏到美丽婀娜的庐山,特别是在新雨后。
如今眼前只有高楼林立的混凝土,轰鸣的机车,少了一片早先的安宁。
女人之所以美丽那是浓妆艳抹,浔城的夜晚最美,亦是城里的人用五色的LED灯“勾眉描唇”,让浔城流光溢彩。
浔城一隅,一社区,一栋楼,一户明窗前,两位鹤发老人,普通居民王家。
王翁立在一侧轻声地问王媪:“想儿子啦?”
王媪抿嘴一笑,其中带着苦涩:“抬头望明月,低头思吾儿。”王媪又摇摇头,依然是仰着头对着月亮说:“地球说大是大,说小也小。不管多远的距离,都能看到同一轮明月。唉,人老月不老。”
王翁想缓解下思念之伤:“儿子可是不能与你同赏明月哦,美国现在是白天,儿子正忙工作呢。”
王媪露齿一笑:“对,我倒忘了。”
王翁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握拳:“站累了吧,该吃药了。”拳头里握着药丸,“想儿子就能忘记身上疼,儿子倒是一副良药,不如把儿子喊回来吧?”
王媪刚才的精气神忽然散去,身上的疼痛让五官有些扭曲:“嗯,疼啊。”她接过药丸熟练地喝水吞下,“你不许告诉儿子,我还能撑着,不要让儿子为我们担心,他压力也大。”
王媪的语气中带着命令,带着强权,王翁就是士兵,从没违抗过命令。
王媪,一个气质超凡的退休儿科医生,乳腺癌晚期患者。学医的人知道什么是人财两空的病,为了活得有尊严,不顾王翁的苦劝,决意回家静养,坦然等待人生的末日。
“对了,”王媪忽然想起什么,“过几天就是中秋节,明天去梁义隆买点月饼给儿子寄去。”
“好,我去办。”王翁递上一个苹果,“每年中秋别人家是团员,我们是买月饼寄思念,当初就不该把儿子送出去。”
“哼,你想送就送得出去,那是我儿子有出息。”王媪说到儿子就一脸的自豪,“不过,话说回来,有时看到别人一家子,儿孙绕膝,也挺羡慕。”
“记得上次你同事儿子结婚,我们去吃喜酒,他儿子当兵退伍回来在医院后勤工作,找了一个护士,不也过得好好的。”王翁感慨道。
“你忘了,在坐的大家可是羡慕死了我们。他们的语气有多夸张,啊!你儿子好有出息,考上985的研究生,美国常青藤大学的博士。”王媪忽然眉飞色舞起来,“当时你那得意的样子,美滋滋的。哦,现在又说不该让儿子出去了”
“不早了,睡吧。”王翁很心疼老伴,眼神里透出怜悯。
“嗯,明天记得买好月饼,用顺丰寄去。”王媪做了一辈子儿科医生,把谁都当做孩子,一切都安排仔细才放心。
病房里,白墙,白瓷砖,白床单,白被子,白皮肤的王媪手机拿在手上犹豫了很久才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妈妈!”王子的声音从大洋彼岸传来。
“唉,儿子啊,你忙吗?”王媪生怕惊着儿子。
“不忙,妈妈有事吗?”王子知道母亲的脾气,没事一般不会电话过来。
“真的不忙?”王媪语气有些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说吧,妈妈。”王子给妈妈下命令,王媪就需要这样的语气推她一下。
“你不忙就回家一趟吧,”王媪鼻子一酸,哽咽起来,“你爸爸快不行了。”
“啊!爸爸怎么了?”王子声音变得急促,“妈妈你快告诉我。”
“你爸爸昨天出门买月饼给你寄去时人还是好好的,回来就说心口疼,胸闷。后来就开始喘不过气来,叫来120救护车送医院。医生做了全身检查,没查出大问题,可你爸爸一会清醒一会糊涂,已不能进食。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就说要上支架。上支架,我担心你爸爸万一有什么意外,你不在身边,你会埋怨我。”王媪断断续续说了许多,时不时紧锁眉头,那是身上一阵一阵地疼痛。
王子飞回来了,一个人风尘仆仆。王媪像大众母亲一样,开心自不必说,打扫儿子房间,铺上干净的床单被套,做几样儿子喜欢吃的菜。这拿其他母亲来说,不算回事,王媪可是癌症患者,她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体力和毅力。
王子一回家,王翁的病好了,精气神十足,坚决不做手术,医生看到王翁如此,便改口说可以暂时不装支架,血管堵塞还不太严重,救心丸可要随身带。
王子见父亲平安,紧张的心松弛下来,决意要陪两位老人过完中秋节再回美国。
王子每天换着花样做菜,坚决不让老人动手,让他们品尝他在美国学的中西合璧的家常菜。不管口味如何,两位老人吃得很开心。
闲下无事,便拉着王子问东又问西,也是如他人母亲一样,该问的想知道的都问了个遍。当王子告诉王媪,他眼下在竞聘公司中层管理的职位,竞争对手是两位印度裔的博士。
“我曾看过一篇文章说美国公司管理层多是印度人,中国人都是基层员工。是这样的吗?”王翁一旁插话。
“也许是吧,这跟两国的文化背景有关。印度教育比较重视团队精神,中国人喜欢单打独斗,团队意识差,便导致管理能力差。”王子思索着找出准确的词语评价这样的现象。
“那就是我们常说的,中国人一个人是条龙,一群人是条虫。”王翁语气中对这样的现象很不满意,“你可得竞聘上,为中国人争口气。”
“你是不是早点回去工作,我们都没事了。”王媪忽然担心起来,催促王子。
“我已请好了假,工作不耽误。”王子没听出来母亲的忧虑。
“我是说,你在休假,那两个印度同事会不会趁你不在公司,搞小动作。”王媪说出自己的担心。
王子笑了:“妈,看你想哪去了,在美国公司没你想像的那事,升职都是凭本事,凭能力上,不过也不排除要那么一点运气,不像国内要走关系。”
“那就好,那就好。”王媪听儿子这么一说心情舒展了。
“当初要是再生个女儿就好了,你就不要从大老远美国赶回来。”王翁又找了个话题。
“那也得回,不能让那个没影子的妹妹一个人承担责任啊。”王子在给两位老人表明态度,不过他还是被父母亲蒙在鼓里,王子看到母亲很憔悴,有表示过关切,但根本不知道父母目前的身体状况。
思念的时间极其慢,相聚的时间总是快的。王子要回美国的日子到了,走之前答应春节会带着媳妇和两个孩子一起回来团聚。
王子没等到春节就仓促带着老婆和孩子回家来,大人是给母亲,孩子是给祖母奔丧。
拉琴的人都知道,琴不用的时候要把琴弦松点,不能老绷着,否则琴弦很容易断。人也是如此,王媪在儿子离家之前那些日子,一直是绷着。等王子一走,王媪绷着的弦断了,身体彻底垮了,身上疼得她痛不欲生,靠每天打吗啡撑着,人瞬间消瘦不成人样。
王媪被病魔折磨成这样,每天还坚持梳头,她一头齐耳波浪卷的银丝给她增添不少气质,平时在街上会引来无数欣赏的目光,她要把美始终留在人间。
王翁一意尽心伺候护理,在最后的路程上陪伴呵护,在此之前王翁和王媪在一起的日子,尽是得王媪照顾,眼下就是王翁报恩的日子,他愿意替王媪去死,可阎王爷不答应。
“老头子,谢谢你!”王媪这天精神稍微好点,还能喝点稀粥。
“我们还用客气。”王翁深情地望着王媪。
王媪摇摇头:“不是谢你照顾我,是要谢谢你装病把儿子诓回来看我,看你平时木讷得很,这次倒是费了心思。开始还真被你蒙蔽,儿子回来后,你病突然好了,我才明白。”
王翁握着王媪的手:“天下的母亲都像你这样,怕麻烦子女,那是儿女有福。儿子来信息说他成功升职,我们该为他好好庆祝下,喝点红酒吗?”
王媪快乐的笑颜荡漾在脸上,这晚,王媪安静地离开了人世,回家了,回到她母亲的家。
母亲亡故,王子自然伤心,父亲依在,王子定然安排。首选去美国一起生活,王翁说,落叶都知归根,何况人乎?坚决不去。王子又说请个保姆吧,王翁还是拒绝,称自己四体善能通勤,何况男女授受不清,不好。王子无奈,那我每天电话?好知道你平安。王翁又是不行,万一哪天没接电话,你该不急得跟热窝上的蚂蚁似的,不好。王子最后是求父亲,那我在你房间装个摄像头,我好每天看到你。王翁笑了,说儿子你的孝心爸爸懂,也许过段时间爸爸想找个老伴,隐私不全曝光了,不好。
王子一家人还得回美国过日子,王翁在国内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有一天没一天的,王翁和王子电话互通消息,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大洋两岸的亲人渐渐都适应了如此的生活。
王翁精神生活还是很充实,不是太枯燥,只是孤独感常常袭来,他便抱着王媪的照片,自言自语,说自己很想回家,回到有她在身边的家,很想吃她做的红烧猪蹄,说话间也是常常泪流满面。
那年那月那日,王子电话无数,无人接听,只好救助国内同城好友上门探视,最后是急开锁和警察都来了,王翁倒在客厅的茶几旁边,死亡多日,身体已腐烂。
王翁身边地板上油漆有硬物刻痕,写着,回家,“家”字最后一捺只有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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