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钱穆译】宰我白日睡眠,先生说:“烂木不能再雕刻,肮脏的土墙不能再粉饰,我对宰予,还能有何责备吁!”先生又说:“以前我对人,听了他说话,便信他的行为了。现在我对人,听了他说话,再得看他的行为。这一态度,我是因对宰予而改变的。”
【杨伯峻译】宰予在白天睡觉。孔子说:“腐烂了的木头雕刻不得,粪土似的墙壁粉刷不得;对于宰予么,不值得责备呀。”又说:“最初,我对人家,听到他的话,便相信他的行为;今天,我对人家,听到他的话,却要考察他的行为。从宰予的事件以后,我改变了态度。”
【傅佩荣译】宰予在白天睡觉。孔子说:“腐朽的木头没有办法用来雕刻,废土砌成的墙壁没有办法涂得平滑。我对予有什么好责怪的呢?”孔子又说:“过去我对待别人,听到他的说法就相信他的行为;现在我对待别人,听到他的说法,还要观察他的行为,还要观察他的行为。我是看到予的例子,才改变态度的。”
杇,涂墙的泥刀。诛,责备。
从本章可以看出,孔子也是一个性格鲜明的人,他直爽率真、嫉恶如仇,但从这里我们同时可以看出孔子是一个严格的老师,他大发雷霆,把宰我骂得狗血喷头,实际上他这样掏心掏肺的责骂,是对不听话的学生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我们再来看看宰我。
宰予,字子我,亦称宰我,春秋末鲁国人,孔子弟子,言语科的高才生。他能排在子贡之前,我想得益于他的口齿伶俐、能言善辩。聪明的学生一般不是很安分的,他们有他们的思想,有他们独特的行事方式。比如宰我,他几次和孔子在课堂上辩论,孔子对他真是又爱又恨,甚至有的时候被气得快昏过去。
比如他和孔子讨论三年之丧,他说:“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论语·阳货21》)孔子当场没有责备他,只是问他这样做是不是心安。宰我说他心安。孔子说,只要心安,你就可以这样做。等宰我出去后,孔子心中的愤怒再也憋不住了,他愤然骂道:“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论语·阳货21》)
宰我很调皮,有时候简直调皮到家了。有一回,他问孔子“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 (《论语·雍也24》)意思是说有人告诉仁者井中有仁,仁者是不是也要跟着跳入井?一般老师遇到这样的问题多半会气死,孔子强压愤怒,他说:“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可欺也,不可罔也。”意思是说,你可诱骗仁者去看,但不能陷害他入井。他可被骗,但不会因骗而糊涂。
日常的经验也告诉我们,如果一个老师对你不管不顾,听之任之,他这是对你负责吗?当然不是,俗话说“严师出高徒”,只有对学生认真负责,敢较真,能倾注真心,这样的严师才是好老师,只有爱之深才能责之切。
孔子也从这一事件中得出一个经验,“听其言而观其行”,才能真正了解一个人。一个好的老师就是能敏感地从日常中发现经验,找出规律。
学习本章,我们仿佛看到了孔子被气得通红的脸,挥舞着双手,一句比一句严厉的话从他口中飞出。所以说《论语》不单纯是语录,它有故事,有情节,而且富有趣味。
【再读补漏】后来读到南怀瑾先生的《论语别裁》,南先生的解读可谓石破天惊,他说:“然而,据我们的了解,古人对孔子这两句话,似乎都曲解了。据我的研究,这两句话的真正意思是说,这根木头的内部本来就已经腐坏了,你再去在他外面雕刻,即使雕得外表很好看,也是没有用的;‘粪土之墙’,经蚂蚁、土狗等爬松了的泥巴墙,它的本身便是不牢固的,会倒的,这种里面不牢的墙,外表粉刷得漂亮也是没有用的。等于房子烂了,你把他整理起来,像用现代的三夹板、甘蔗板、壁纸一敷,走进去看看很漂亮,但架子松散,这是不对的、靠不住的。
这两个问题解决了,就懂得他是说宰予的身体不好。只好让他多休息一会,你们对他不要有太过的要求。”他认为,孔子不是在责备宰我,而是给宰我白天睡觉找借口,给他台阶下。这样解读经得起推敲吗?
对于南先生的学问、学识是不容置疑的,他做出这样的解释肯定有他的道理。但他这样解释以后,他也不是十分自信,他说:“我认为这一节是这个意思,对与不对,还待大家再研究。不过我个人至少到今天为止,认为是这样的。”所以根据这一点,我们细细研究一下,来看看他的解释对不对。
首先我们来了解一下宰我这个人,前面已经说过了,宰我是孔门十哲之一,以利口善辩著称,因此史上留下来这样一个成语,叫“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什么意思呢?如果单单根据人的口才去判断一个人,对宰予这样的人就错了,如果单单根据外貌来判别一个人,那对子羽这样的人就错了。意思是说不能仅仅凭言语或外貌来衡量一个人,失之肤浅,有失深入和全面,这样就容易产生过错。
宰予言辞犀利,我们选取他就错了。根据句子的修辞,那么后面子羽应该是貌美的,同样子羽貌美,我们因为他貌美而选取他也不对。但我们反过来想,如果子羽不是貌美,而是长得不怎么样,那么这个本来是含贬义的成语是不是意思也发生逆转呢?
史上对子羽的记载有这么几处,第一是在《韩非子·显学》:“澹台子羽,君子之容也,仲尼几而取之,与处久而行不称其貌。宰予之辞,雅而文也,仲尼几而取之,与处久而智不充其辩。故孔子曰:‘以容取人乎,失之子羽;以言取人乎,失之宰予。’”
第二是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澹台灭明,武城人,字子羽,少孔子三十九岁。状貌甚恶。欲事孔子,孔子以为材薄。既已受业,退而修行,行不由径,非公事不见卿大夫。南游至江,从弟子三百人,没取予去就,名施乎诸侯。孔子闻之,曰:‘吾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第三是在《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澹台灭明,武城人,字子羽,少孔子四十九岁。有君子之姿。孔子尝以容貌望其才,其才不充孔子之望。然其为人公正无私,以取与去就,以诺为名。仕鲁为大夫。”
第一和第三都说子羽是君子之容,而第二却说他貌丑,这下糊涂了,该相信谁呢?
分析一下,《韩非子》和《孔子家语》均为先秦典籍,而《史记》是汉时期著作,在年代上晚于前二者。读过《史记》的人都知道,在《仲尼弟子列传》里,文章的素材大多取自于《论语》,司马迁基本以《论语》为底本,他增补的部分不知取材哪里,可信度有待考证。
在《韩非子》和《孔子家语》中,孔子说子羽“行不称其貌”和“其才不充孔子之望”,都说子羽的品德不如他的容貌,没有达到孔子的希望。根据以上分析,我们是不是可以以前二者为准,认为子羽是貌美的,而且他的品行不如他的容貌。
如果上述论点是正确的,孔子说对像宰予这样的人不能以言取人,对待像子羽这样的人不能以貌取人,这就证明孔子对宰予是批评的。并非如大家所揣测的“以孔子的修养,是不会随便骂弟子的。即使要责备有错误的弟子,也一般会采用温和的语气。”的想法。当然我在这里也不能完全证明我的推断就是完全正确的,但从以上这些材料来看,孔子痛骂宰予是有一定根据的,同时从这里可以反映出孔子有自我批评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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