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
若仅仅是浮光掠影地看,你或许只会记得那一片片散落在群山皱褶里的白,像谁无意间洒落的米粒。要是内心不肯迁就,毫无条件地向它靠近再靠近,便能读懂这山居的笔墨,是如何在苛刻的自然条件下,写就一部关于处高危图生存的史诗。
这里的民居,是山的学生,懂得妥协与顺应。几十平方米的平地,无疑如金子般贵重,于是屋宇便不再执着于平原上那四平八稳的对称,而是学会了山的语言:依着坡势,层层下吊,步步筑台。有时,一间屋子仿佛是从山坡里生长出来的,一半踏着实土,另一半则由几根纤长的木柱支撑着,悬在空中,这便是“吊脚楼”了。它们像山间矫健的樵夫,一脚踏实,一脚探虚,神奇地在险峻中寻得一份奇妙的平衡。整个村落的布局,也是一张全无规矩的蓝图,只随弯就曲,沿着溪流与山径,自由地向着山地蔓延开去,如大树上的藤蔓一般自然。自由的灵性,宛如一种即时性的生命,身子既瘦小又丰韵,心胸既狭窄又博大,蜿蜒地通向村口,通向山外,去完成少年时凸显的梦想,完成只有成年后才有的仪式。
它们的骨架,是穿斗式的木构架。那些或本色或黝黑的木料,纵横交错,榫卯相合,撑起一至三层的身躯,简洁而强韧。这骨架之间,填充的常是竹编夹泥的墙,轻巧而又经济,再被匠人用白灰一抹,便在群山苍茫的底色上,点出了一方方素净的留白。事后,男女家主有意无意地专挑这白净的脸面上构图:由竹竿串成的衣被或橙黄色、健硕的玉米和紫酱色、饱满的高粱。
屋顶多是悬山式,谦逊地向前后坡下。有趣的是,那前坡总是短些,后坡总是长些,仿佛房屋也知人情冷暖,要将更宽厚的脊背留给身后的山风。而那出檐与山墙的挑出,总是极大的,带着一种极其慷慨的庇护之意。这深远的屋檐下,便圈出了一道独特的风景——“阶沿”,也即檐廊。这里是家与山野的过渡,雨天看水帘垂挂,晴日观远山如黛,也是日常的戏台——老人在此编竹筐,妇人在此择菜蔬,孩童在此玩耍、甚至互扔泥土。这方或灰暗或浅白的空间,盛满了日常的烟火,也盛满了与自然共呼吸的从容。
色彩是克制而隽永的。大片的粉墙是宣纸,黝黑的木构是题画的墨线。而那点睛之笔,便是那一扇扇浅褐色或枣红色的门窗了。这暖色不多,只一点点,却像少女颊上浅浅的胭脂,或是案头一枚闲章的印迹,顿时让整幅画面活了起来,有了温度。若再有些许金黄的玉米、火红的辣椒成串地挂在白墙黑柱之间,那便是这画卷上最欢畅的咏叹调了:要活就活个一百年。
于是,一座座这样的民居单元,便在三面环山的平地,在陡峭的坡崖,错错落落地聚拢起来,构成一落落村庄。它们没有庙堂建筑的恢弘气派,却有一种从土地里生长出来的、朴素而活泼的生命力。它们是与山的一场对话,是先祖们用最质朴的智慧,在自然的画布上,绘出的最和谐、最生动的笔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