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后,父母就很少吵架,他们关系融洽,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和睦、温暖的小家庭。这一点在我长大后才越发觉得珍贵、难得。但真要说起父母的爱情,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他们可能是在稀里糊涂过日子,和爱情没太大关系。直到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这个观点可能有所偏颇。
父亲离开以后,有天一个阿姨和妈妈聊天,问到:她和父亲是怎么认识结婚的?以及父亲是个怎样的人?妈妈说:我们是相亲介绍结婚的,这几十年来,我家那位(指父亲)从来没有起过高腔。虽然只是简单的话语、直白的描述。但是我清楚的记得当时妈妈眯着眼睛微笑着,脸上泛起红晕,陶醉在无可言状的幸福中。
父亲是个内敛、不善言辞的人,平时更是极少提及这些不顶吃、不顶喝的东西。可是后来,我居然在他的工作手册上发现了一些摘抄。 “茫茫人海中遇见你是我一生中的幸运,爱上你是我一生中的快乐。是你让我懂得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心绪叫作思念,还有一种感觉叫作爱。无论将来的路是风是雨,我要和你一同走下去。”
“和你相识我很幸运,和你相爱我很幸福。我会永远爱你”
“日子在不同的空间流逝,想念在不同的时间来临。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你永远是我的最爱”
当我第一次看到父亲在他惜字如金的小小的工作手册上摘抄的这些话语时,我非常惊讶。心想这些甜言蜜语父亲大概率是没有亲口对母亲说的,但它们仍然代表着,很可能一直代表着父亲的心绪,代表着父亲对母亲专有的、深沉的、未曾开口说出的情愫。
我在努力想象,父亲是在什么样的机缘下,看到并摘抄下这些文字的?
可能是在他外出打工期间:在一个下了班的晚上,因为下雨,难得没有加班。父亲去隔壁宿舍找工友闲聊,污垢不堪的小桌子上铺着几张从杂志上撕下的纸页。工人们的饭碗、刷牙的杯子、牙膏、空烟盒、还有那咬了几口的已经发霉的馒头,横七竖八的躺在上面。父亲透过杂乱物品的缝隙,不经意间看到纸张上面的文字,他居然上面的内容深深吸引。父亲索性小心抽出那带着水渍图案、褶皱不平的纸张,认真看了起来,他边看边起身朝自己的宿舍走去。
回到宿舍,父亲急切地从床头褥子下翻出自己的工作手册,趁着灰暗的灯光,认真地摘抄下来。他那专注的样子,像搞学术研究似的。父亲被这甜美的句子打动着,幸福早已洋溢在他的脸庞。他仿佛抽离出身,脚下磨破洞的鞋子、泥污待洗的裤子、以及发出汗臭味的毛衣,这一切仿佛已与他没了丝毫关系。写着写着,父亲想起了自己的家,妈妈的美丽容颜浮现在他脑海。写完后,他合上本子,起身拨起了妈妈的电话,还是简单的问候,但他的话语如清风细语般温柔,内心的情愫早已升腾……
接着我在父亲的工作手册上又看到了这些文字:
“财富虽然是人人都想拥有的,但心灵的契合才是婚姻最重要的砝码”
“爱和婚姻都是人生的一种经历,一个过程,而婚姻更是爱的一种境界。由爱而形成婚姻,是爱本身的一种升华,是值得珍惜呵护的。人一生中,从来没有一步到位的爱,或者婚姻,一见钟情是靠不住的,白头偕老,才是值得追求的境界。”
“站在婚姻阶梯上,想让婚姻上一个台阶,应该懂得夫妻两人都是运动员。上好每一步台阶,全在于两人的配合。只有那些肩并肩,手挽手,同心协力向上攀登的人,才能走上大厦去推开幸福之门,将幸福之歌唱到老。”
“走进婚姻,我们往往会犯一个同样的错误:不懂得珍惜已经拥有的,总是千方百计寻求不可能得到的。”
从某种程度来讲,这些文字是不是也代表着父亲对于婚姻的态度呢?
看到父亲的这些摘抄,让我想到了很久以前,父母之间的一次争吵。这好像是我记忆中他们唯一的一次争吵。
记得那次父母因为生活琐碎发生了争执,气氛沉闷、紧张,父亲坐在屋里,偶尔回上几句,妈妈好像是在院子里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会。我躲在一边偷听着他们的争吵,感受着氛围,推断应该没啥事,心想一会就能平静下来。突然,不知是妈妈的哪句话语?一下子激怒了父亲。只见他快步走到院子里,捡起一个小树枝,对着妈妈的后背打了一下。妈妈委屈着发出悲伤的腔调,叫喊到:你居然敢打我,江波你也不来拉,你们都一伙。妈妈喊着、呜咽着跑了出去。我当时很震惊,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想着妈妈跑出去的、悲伤的样子,我开始恨起眼前的父亲。这样的结果,应该也让父亲很意外、很后悔。父亲匆匆吃完饭,收拾了东西,失落地说着:我要上山去。便背着东西,离开了家。快中午时,妈妈回到了家,情绪已经缓和。问父亲去哪里了?我不耐烦地说到:上山了。第三天,父亲打电话回来,说让我骑自行车到山上去把他弄的中药运回来。
那天我顺着大马路把自行车骑到了山上,车子锁在路边后,沿着山沟爬到了半山腰,找到了父亲。父亲见我的第一句话是:这两天,你妈妈怎么样?话音刚落,我吃惊地望着他,心想:原来在他心里是这么惦记妈妈呀!我回复到:在家呐,没啥事。后来,他把采摘的60多斤的八月炸递过来,让我背下去,放自行车上运回家。当我背起,准备起身时,他问我:你一个人怎么样?我说:应该没问题,放心吧。看着他在石坎下,搭起临时居住的小棚子,以及做饭用的石头堆砌的小炉灶、锅、碗。我叮嘱到:你也照顾好自己。说完,我独自背着八月炸消失在山沟中。
下山后,我匆忙把药材绑在自行车后座上。蹬起车就往家里赶,还没出山,天色已昏暗下来。那沿着水库边的马路,虽然宽敞,但难免会有泥泞、坑洼。当我准备加速冲上一段坡路时,一个没看清的石头拌到自行车的前轮,车子迅速摆动起来。因为带着六十多斤的中药,操控起来就更加困难,瞬间连人带车摔进路边的石坎中。当时我心想肯定完了,要掉进水库了。那是一段非常陡峭的斜坡,有七八米高,下边就是一片汪洋的、深不可测的水库。在斜坡中间有几颗野灌木,挂住了自行车,也托住了我。我内心狂跳着、惶恐着,在黑暗中摸索着爬起来。把自行车一点点拉上去,最后又找到那六十多斤的中药也托了上去。我检查自己居然没受什么伤,于是便重新带着中药跨上自行车出发了。
到家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电视机正在直播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我看见那场面宏大、壮观的现场,数以万计的人群在狂呼,我激动地流泪了。为自己庆幸,也庆幸眼前的这一切。见妈妈给我盛饭过来,我没说别的,只告诉了父亲担心她的话语。虽然妈妈当时的表情平静,但我想她心里应该是欣喜的。
父亲的一生,同母亲争吵甚少。他们为我和哥哥营造了温馨、和睦的家庭氛围。这绝非偶然、绝非简单。徒有山盟海誓、甜言蜜语,一定经不起柴米油盐的磕绊。那被他们揉进漫长岁月的真情、包容、呵护与智慧,如黑夜中的明灯,蓦然回首,才发现它们愈加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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