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些感官的东西与我们的回忆之间总会被其妙地联系起来。
佛经里说,“色声香味触法”。在六境中,眼、耳、鼻、舌、身等前五识之对境各称色、声、香、味、触;相对此五者,第六识(意识)所缘之对境,特称为法,或法处(梵语 dharma yatana)、法界(梵语 dharma -dhatu )(大毗婆沙论卷七十三、俱舍论卷一、法蕴足论卷十处品)。
我们的记忆都被储存在大脑里,然而记忆并不是文字,也不是图像,而且真真正正的“色声香味触”。
譬如说,每次看到爷爷奶奶家门口的小卖部,总会想起我小时候在师范大学里度过的时光。月初老朱老师(爷爷)去世,我在小卖部买东西,那个阿姨热情地问我的近况,我才蓦然惊觉,自我有记忆起,她便在这扇小窗后面将我想吃的冰棍蛋卷,或家里吩咐我来买的啤酒可乐卖给我。转眼间,二十年的光阴已经过去,她的面容体态似乎发生了变化,可又似乎与儿时的记忆没什么区别,如果不是她鬓边的那些已迫不及待冒出来的银丝的话。我多希望,我也仍是那个在大院里烧柳絮烤肉爬墙之后回到爷爷奶奶家里听他们讲古典文学的小学生。
譬如说,每次我听The Who的音乐,总会想起在与我同岁的Sapporro日本餐馆打工的那段日子。那是在悉尼的第一年,我由于在考试中得了同级里唯一的满分被校长特批可以打工。为了赶上班的时间,我把课程都调到上午,从早9点到下午2点,实打实上五个小时,然后坐公车(或步行半小时)到中央车站,倒北岸线,再从St. Leonards火车站听着CD饿着肚子爬一个大上坡到店里。The Who的音乐旋律感极强,略微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仿佛带走抽取灵魂的力量,却总是能让我在疲乏和低沉的时候亢奋起来。那家店里只有我一个中国人,矮小黑瘦的日本主厨小杉慎太郎知道我没时间吃饭,便总会在不忙的时候给我准备一碗酱油和海藻拌的米饭,在经理不在时,还会给我加些蟹子鱼子。半夜下班之后,我拿着厨房为我们准备的晚饭步行到火车站,等那25分钟一辆的火车,有时铁路维修,还要去坐替代火车的公车。这种黑夜里,同样也是Behind Blue Eyes,Substitute这些旋律陪伴。
譬如说,每次闻到Hugo Boss Deep Red(深红)香水的味道,我总会想起高二考雅思前住院的那一段时光,以及在医院里勾搭到的美丽的小护士(其实是她勾搭的我,想跟我学英语而已)。后来,我时常混迹在她的单身公寓里,闻着她的深红香水,与她谈英语,谈出国,谈追她的男人,谈我的男友,谈天主教,谈我们的唱诗班,周末我们一起去教堂做弥撒,唱诗,然后去中友的星巴克喝一杯什么。后来出国之后,qq号被盗,也就与她断了联系。她的名字,叫做“晓”,好像我与单名叫“晓”的女孩子总是特别有缘。
譬如说,每次吃到热汤面,总是会想起姥姥常给我做的西红柿热汤面。自出生起,我家与姥姥家就是隔壁,不算是同一屋檐下,却像是生活在一起。我最爱吃的,便是姥姥做的热汤面和蛋炒饭。这两种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家常“吃儿”(北京人对食物的土语称呼),在姥姥的手中,却总能够产生出神奇的味道。只要是姥姥在家,我便不吃别人做的这两样饭食。姥姥的热汤面,总是要用从街上现买来的粗粗的手擀面(如果不是自己和面做面条的话,因为我总是“急茬儿”着要吃),下在汤汁之中,丝毫不如朱老师(也是一位善煮食的男子)使用的龙须面配香菜秀气好看,但对于我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火红的汤汁里,若隐若现着游龙般的白色面条,配着三五片炝锅调味的猪肉,令人食指大动。无人做饭之时,我也自己下厨,也能做出色香味皆有的西红柿热汤面,但总觉得,比起姥姥的热汤面,我的版本终是相去甚远。如今,姥姥已经年在耄耋,记忆力与行动力都日渐衰弱,烧水也常常忘记关火,家人自不敢再让她下厨。我此生与她做的西红柿热汤面怕是缘分已尽了。
譬如说,每次触摸到质地十分细腻的棉布时,总会想起儿时睡前必须要抱着的一件小衬衫。那是我的一件幼儿园时期我穿过的触感极佳的白色红边的普通衬衫。那尖尖的衣角总是让我握在手里,睡前在嘴角处反复摩擦,直至入眠。似乎小孩子入睡都不是很容易,至少我儿时是如此的,但有了这小衬衫的陪伴,睡前的时光便也不难过。我给这件小衬衫取名“小衣角”,每日放在被子中熏着我的“心心味”(我给我自己的味道取的名字),晚上钻进被窝便将它拽出来,边闻边蹭,边胡思乱想。后来,在母亲的一次老北京传统抖被子活动之后(将被子伸出窗外用力抖落),小衣角便就此失踪,我着实失眠了很多天,直到母亲又拿出了一件我的衬衫代替。可我总觉得,什么都再比不上我的小衣角了。
这就是我的色声香味触与我的记忆。也许现在,记忆是人类能够穿梭时空的唯一方式吧。
而记忆的媒介就是“色声香味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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