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病
中秋刚过,天气越来越冷,夜也来的越来越早。六点刚过,天已朦朦黑了。
素琴拖着疲惫的身体,刚进小区,就碰到了邻居小龙妈妈带着小龙,娘俩刚刚从市场回来。
素琴赶紧上前打招呼,道谢并寒暄几句。
小龙才刚刚五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东瞅瞅,西看看,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晶晶闪亮。
素琴年近五十,早年离婚,儿子本是判给了她,可是现在,唉,不提也罢。
如今她一人居住,前几天中秋节的时候,小龙妈妈特意给她送了月饼,是以今日碰到,又诚意谢了一番。
两正聊着,忽然小龙冲着黑洞洞的楼门摆手,并甜甜地说道:“哥哥再见!”
素琴和小龙妈妈同时看过去,却并未见到人,想着可能是说话太投入,没有见到人过去,也并未放在心上。
两人刚想再讲几句,小龙却突然拉了拉妈妈的衣角,清脆脆地说:“妈妈,快别跟阿姨说了。阿怀哥哥回来了,等着阿姨回家呢!”
素琴与小龙妈妈皆是一怔,阿怀哥哥,正是素琴的儿子,好久没回来的儿子。
蓦地,素琴忽然感到天晕地眩,心口也剧烈地疼了起来。她一下子摔到地上,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浓烈的绝望扑天盖地席卷而来,一瞬间便淹没了她。
素琴是在医院里醒过来的,灯光昏黄,恍若隔世。小龙妈妈叫了她两声,素琴才回过神来,感激地跟小龙妈妈讲了几句话,就叫她回家了。
二、死
阿怀,素琴呢喃着轻唤一声,随即泪流满面,她的阿怀没了。
素琴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双眼圆睁,泪水静静地流,为什么会这样呢?
素琴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特殊的能力,上次出现这样的状况,还是十年前,父母出意外,同一天离开了人世。
那时素琴在办公室里,巨大的悲痛攫住心头,眼泪不自禁地哗哗往下流,漫天的黑暗将她笼罩,毁天灭地的寒流向她袭来。
后来再清醒的时候,就接到了父母离世的消息。自那之后,她就只与儿子阿怀相依为命了。
素琴家一向子嗣单薄,父亲是几代单传,母亲生了她之后,也再没了音信。所幸,父母恩爱,对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也是疼爱有加,视若掌珠。
可惜,娇养着长大的女儿,却识人不清,所嫁非人。素琴嫁的男人,家暴,出轨,赌博,谎话连篇,无所不为,无恶不作。
素琴还是有几分傲气,发现自己怀孕的时候,她不但没有妥协继续无望的婚姻,而是决绝地与男人办了离婚手续,断绝了一切联系。
一个作恶多端、品行不良的父亲,不如没有!
父母对怀着身孕归家的素琴,宽容厚爱,无微不至地照顾素琴怀孕生子。儿子阿怀健康聪明,品性纯良,是素琴最大的骄傲。
父母离世的时候,素琴悲痛欲绝,可是她还有乖巧的阿怀。她悄悄收敛自己的伤痛,坚强地站了起来,为儿子遮风挡雨。
可如今呢?素琴年近五十,儿子阿怀却突然没了,老年丧子,何其悲也!
她不想相信,可是泪水和悲痛却止不住。
人说孩子的眼睛最是纯净,未被世俗污染,是可以看见死去之人的。人还说人死之前,会重走人生路,回到自己走过的地方,去见自己牵念的人。
小龙就看到阿怀回家来看她了啊。
三、灵
素琴回到家里,空荡荡的屋子,使她哀痛更甚。
这屋里曾有父母恩爱的身影,这屋里曾有阿怀咯咯的笑声,那时多么的开心,多么的温馨!
可现在这屋里只有她一个孤伶伶的身影,看这想哭,看那也想哭!
素琴限入了一个困境,她找不到自己的儿子。阿怀当时留书出走,那男人封锁了全部消息,搬了家,转了医院,知情人都与他家亲近,当然不肯告诉她半点消息。
素琴也曾去报警,可是阿怀年满十八,有独立民事行为能力,又有阿怀留下的纸条,劝了她两句,不予立案。
“妈,我去救弟弟了,别担心我。”
轻飘飘的纸条,阿怀的笔迹如同以往厚重,人说写字用力大的人性情纯厚,也易被人蛊惑。可不是,她的阿怀就是被蛊惑了呀。
素琴捧着纸条,眼睛又模糊了,脑袋也迷迷糊糊的,似睡未睡,似醒不醒。
耳边传来哒哒哒,是敲击键盘的声音,素琴侧耳,没错,是阿怀敲击键盘的声音。从他的房间里传出来,时大时小,时隐时现,于她来说,那曾是最动听的音调。
素琴细细听着,不敢动,不敢出声,唯恐半点异常,那哒哒声戛然消失。
她不说话,不动作,眼泪却是不受控制地再次流下来。一大滴,一大滴的,啪啪的打在手中捧的纸条上。
手中捧的纸条!素琴蓦然惊醒,阿怀最后留给她的东西,千万不能弄湿毁掉。
可是她低头看到了什么,普通的白纸,却是溅开了大朵大朵的血花,是的,是血花,红得炫目,红得惊人!
素琴惊怒恐一时间百感云集,阿怀真得回来了!
阿怀真得没了!
阿怀!!!
四、求
素琴暂停了工作,她要去把阿怀找回来。
素琴去了所有那男人可能出现的地方,求了所有可能与那男人有关系的人。她说为人母的感觉,她说独自养儿的不易,她说她想见阿怀最后一眼。
她耗尽了口水,流干了眼泪,可是没人信她,没有人告诉她一星半点的消息。
有人劝她,阿怀是做好事去了,只一颗肾,他的弟弟就不用死去。你也是为人母的,为什么不能体谅男人为人父的心呢?
有人说她,你心不好,歹竹出好笋,阿怀良善,却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妈,要千方百计去阻拦他救自己的亲弟弟。
还有人认为她疯了,明明阿怀被照顾地周周到到的养伤,怎么就诅咒自己的亲儿子死呢?
还有人直接打电话报警,告她骚扰,甚至叫警察送她去精神病院。
素琴用尽办法,却未得到阿怀的一点消息。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回家,至少家中还有阿怀的影子。
不管是阿怀的魂也好,魄也好,就是灵也罢,有,就是最好的,可稍稍慰藉她一颗思子之心。
深夜,素琴坐在客厅里,屏住呼吸,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仔细倾听属于阿怀的声音。
拖鞋摩擦地板的,突突声,阿怀走路总是不抬脚,直接在地上蹭;
咕噜咕噜,水流过喉咙的声音,还有两个响亮的饱嗝,阿怀最喜欢敲完电脑,喝一杯可乐;
铺被子的声音,脱鞋上床,床垫被压得嘎吱响了一声,稍顷便有了细细的鼾声,阿怀睡着了。
素琴微微一笑,也不动地方,就在沙发上,也睡了。
素琴千想万想,没想到,她想方设法想要找的人,会找上门来,并且要求她,求她救救弟弟。
五、果
男人虎着脸,那个女人进门就跪,哭喊着,恳求着。素琴一言不发,转身坐在沙发上,冷冷看着他们是想唱哪一出。
男人看素琴丝毫不为所动,一把拖起女人,讪讪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素琴不说话,男人跟女人更是开不了口,场面一时间尴尬万分。最后,女人沉不住气,从椅子上滑到地上,跪爬到素琴身前,又呜呜地哭了起来。素琴依旧不为所动,冷眼看着二人。
“阿怀呢?”素琴烦了,也更关心阿怀的下落,便开口问道。
女人蓦地停住哭泣,心虚地看向男人,男人也躲避素琴的眼光,支吾着不开口。
素琴冰冷的目光,上下扫视男人和女人。“阿怀人在哪里?”素琴厉声说道。
“城南殡仪馆。”男人低声说道,随即面色阴冷,狠狠地说道:“按我说的去办,不然你就别想再见到他!”
素琴心下一惊,是了,这才是那个男人,阴狠无情,心毒手辣,即使人死在了他手里,也没有半点的心虚与悔意。
“你们这趟到底来干嘛?”素琴按下心中的怒恨,略作平静,才开口问道。
到此刻,女人见男人的话有用,也就不闹了,男人粗粗说了一下来意。
原来弟弟换肾后,本来融合的很好,排异反应也不大。眼见着人是越来越精神,恢复健康,指日可待。
可是阿怀死后,那颗肾就逐渐没有活力,不起作用,弟弟也经常有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说些不知所谓的话。
去医院什么都检查不出来,后来找了神婆,才知道是阿怀亡魂作祟,侵扰弟弟。而解决办法就是让亡魂牵念的人出面,安抚亡魂,劝其忘却尘世一切,引他下黄泉。
这个人,不作他选,当属素琴无疑。
六、错
那两人走后,素琴狠狠哭了一场。
哭得大声,哭得肆意,怒气、怨气、愤恨都似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在屋子里一阵冲撞,直到纠缠上那股轻飘飘的与众不同的气,紧紧绞在一起,无论如何都分不开。
素琴记得,那男人找上门的时候,说是他与出轨对象顺利结婚,不过后来生的弟弟却得了尿毒症,希望阿怀能给弟弟捐一颗肾。
素琴当然是严辞拒绝,并且禁止他们见阿怀。可是千防万防,男人还是见了阿怀,一番花言巧语,亲情攻势,没有心机的阿怀便沦陷了。
后来,阿怀便趁着素琴一次上夜班的时机,留书跟着男人走了。这一走就是永别!
阿怀不仅捐了一颗肾,他把自己的命也搭了进去。
男人和女人再到素琴家里来的时候,不但带了弟弟,还带了三四个亲朋好友。这是素琴要求的,素琴说帮你们没问题,条件要谈好,还要有见证人。
“我家没人了,带你的亲朋来吧。“素琴面无表情的说。男人不疑有他,堂而皇之的带了弟弟和亲朋来到了素琴家里。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男人带来的亲朋,正是对素琴冷嘲热讽,肆意谩骂的几个。
”阿怀是怎么死的?“素琴看着这些人,直接问道。
”手术后,本来恢复地不错,可是阿怀不听劝告,说是乡下空气好,蔬果新鲜,执意要去乡下养伤。我就送他去了,却不料感染了,乡下医疗条件不好,没救回来。“男人阴恻恻地说道。
”你不说实话,我死也不帮忙。“男人的话,素琴一个字都不会信。
男人脸色铁青,那女人却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素琴哭嚎道:”你是不是还记恨着我们,才不肯救弟弟。当年是我们不对,可是弟弟是无辜的呀!“
”原罪!“素琴冷冷吐出两个字。女人听了这两字,放声大哭,男人怒气冲冲,想要动手打素琴。
素琴不为所动,眼中如有寒芒,狠狠盯着男人。
七、因
正在此时,呆坐在一旁的弟弟,忽然手舞脚踢的哭喊起来。
”我就是要推你,我就是要推你。你以为你给了我一颗肾,我就要谢你吗?还来假惺惺的关心我,我要你去死,我要你去死!“
随着弟弟的声音,屋里忽然寒冷刺骨,冰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簇拥而来,几人都忍不住哆嗦了起来。
”这就是无辜的孩子!“素琴看向女人,女人紧紧抱着弟弟,却如坠冰窟。
”是我,是我哄阿怀去做手术的,是我没有好好照顾阿怀,也是我纵着弟弟推倒了阿怀,还是我作主送阿怀去乡下的,我姨妈没有好好照顾阿怀,营养跟不上,又感染了,阿怀才死去的。“
男人禁不住屋里的寒意,大声吼道,不过声音越来越小,并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你姨妈,那个八十的老太婆,得了脑血栓的老太婆?“素琴的心似是被冰裹了起来,一层寒过一层。
他抱头跪在地上,低声哀求着:”我要怪就怪我,要杀就杀我,你放了他们吧?你放了他们吧?“
素琴不说话,也不动,眼睛里是满满的恨意,满满的决绝。突然那寒凉的气流,擦着素琴的耳边轻轻掠过,她似是明白了什么,又似是下了什么决定,慢慢转头看向男人一家三口。
”毕竟还是个孩子,这次就放过他了。“素琴轻笑,却不达眼底。
男人女人皆是一喜,抬头看向素琴,似是不信。
”阿怀放过弟弟了?“女人率先开口问道。
”我是我,阿怀是阿怀。“素琴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似是利箭射穿了男人女人的心。
一个没有父母护着、身体虚弱,肾脏逐渐衰弱的孩子,独自生活,这意味着什么?
这一刻男人女人才知道什么叫作蚀心!
八、终
翌日,头条新闻。
一民居内发生事故,三死多伤,唯有一男孩幸免于难。不过男孩曾患尿毒症,不久前才做过换肾手术后,现发生严重的排异反应,前景堪忧。
令人不解的是,三具尸体,一男一女是冰冻致死,另一女尸不明死因。
伤者和男孩神智皆有些错乱,问及昨夜的事,都颠三倒四,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八月的天气,却冻死了,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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