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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和朋友聊天，她说她家孩子不喜欢爸爸，只要爸爸出差走就很开心，有一次，她老公带着东西刚出门，儿子在后边高兴地跳起来欢呼:“吆！吆！吆！我爸出差去了吆……”
结果，正跳得欢，她老公忘了带什么东西又回来拿了，父子俩都尬在那里，最后，她老公自我解嘲道:这个不受欢迎的爸马上就走了啊！
别人听了都笑，我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因为，我曾经也是那个跳起来欢呼的小孩儿，庆幸的是，我爹没有回来拿东西，让我这个开心的小孩儿欢呼过瘾了。
我小时候最开心的就是放学回家一看，我爹不在家，那我就非常放松，敢唱歌了，敢唱戏了，敢把丝巾缠在腰上绑在袖子上学戏台子上的丫鬟走路了。
有一次我爹晚上看戏回来，开门看见我正头上别着一朵花，手里拿着花手绢，边扭边唱:“小丫鬟在绣楼……”
看见我爹回来，我马上不唱了不扭了，扔了手绢扯掉头上的鲜花，扭身就想溜，我爹对我妈说，原来你们在家就能看戏啊，原来家里也有一台戏啊，接着唱啊！
我哪里还敢唱，就恨腿短跑得慢，房子太小没地方躲。
那时候，我怕我爹，对我爹意见很大，不敢怒也不敢言，唯一能做的就是能躲就躲，可是家里就那几间房子，能躲哪里去呢？
所以，我爹说出去几天，我高兴地能跳起来八尺高。
我怕我爹，是因为他对我们非常严厉，在外边有说有笑，回家看见我们众小孩儿就一脸严肃，用我妈的话说，那叫不放脸。怕归怕，我也觉得很正常，那个年代，当爹的都那个样子，看见自己孩子黑眼来白眼去的。
我不喜欢我爹在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他喜欢在家里待客，动不动就高朋满座，家里有点好吃的东西，我们都只能看不能动，关键是我奶和我妈也支持这些活动，帮忙看着不让我们吃那些东西。你说，这多气人。
家里的鸡蛋啊刚摘下来的番茄黄瓜啊，我爹看见就会说，这够个盘儿了！先别吃，等有客了吃，意思是够一个菜了，留着待客吧。
我多想逮个番茄吃吃，又不敢下手，大红番茄少一个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爹不让我们吃，却舍得拿来招待要饭的。
那年冬天，飘着雪花，堂屋火盆里，木柴火暖烘烘的，我爹和几位客人喝酒聊天，这时候来了要饭的，穿的破破烂烂，棉袄露着破棉絮，我拿了一块馒头给他，我爹看见了，喊要饭的进屋烤烤火，暖和暖和再走，要饭的迟疑着不敢进，我爹站起来邀请，要饭的放下手里的棍子和破口袋真的进了屋，我爹请他坐下，问会喝酒吗？要饭的说能喝一点，我爹给他倒了酒，又给拿了筷子让吃菜。
我在一旁看着气坏了，这些菜，我们自己都没吃呢，要饭的就是一块馒头就打发了，还让喝酒吃菜？但我也不敢说呀。
我爹又去厨房给要饭的盛了一碗热汤，说，大冷天，不是真困难，谁出来要饭啊？别的给不了，管顿饱饭不费啥 。
我怕我爹，还因为他脾气上来会打人，虽然次数不多，几十年了，记忆犹新的是有一年暑假，村上唱大戏，每逢村上有戏，都会请亲戚来家里看戏，虽然不一定会来，但是去请看戏是该有的礼数。通常最重要的客人就是已经定亲但没有过门的准儿媳妇。
我们家没有准儿媳妇儿，经常请的是我姨，我的两个姨嫁到了同一个村上，小姨家条件好一些，有油坊磨面机，在村上属于富裕一点的人家，我奶常说小姨有福气，嫁的好，家里有钱又有劳力帮助干活。我大姨家好像家底相对薄一点，只是种地，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肯定不如小姨家。
去我姨家，我是又激动又害怕，激动的是可以见到表妹们了，怕的是去我姨家要过一条河——唐河，夏天，有船来回摆渡，要把自行车扛到船上，到河对岸再抗下船。这些活，我都勉强能干下来，想想都累得慌。
所以，我妈让我去我姨家的时候，我先磨磨蹭蹭不想去，想找个伴一块去，我妈又去村上问同样那边有亲戚的人家，看看人家要是去了就一块去，结果人家行动早，亲戚已经接到家了。
我只好单独行动，心里十分忐忑，怕河太宽会头晕，怕船不好等，越磨蹭越晚，到我小姨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小姨说家里忙，走不开，那不行，我一定要接小姨去看戏，等小姨收拾了换洗衣服，抱着睡着的小表弟，坐上我的自行车，我才想起来，还没去接大姨呢，可是天已经不早了，再耽误，河上怕是没船了。
我一想，小姨都说没空去，是我好说歹说才同意去的，大姨肯定也没空，她家更忙，去接她也不会去，那就不耽误事了吧。
我就带着小姨直接回家了。
回到家，发现手里还有二斤白糖没送出去，我妈给大姨和小姨家各准备了二斤白糖作礼物，没去大姨家，二斤白糖我又带回家了 。
我爹看见白糖，说怎么又带回来了，我说没去大姨家，天太晚了，去了她也不会来，所以就没去。
我爹一听，脸立马变了，晚上，小姨去看戏了，我家的戏也开场了，那是我爹要揍我。
我当时真不明白我爹怎么会发那么大的火，拿着棍子要往我身上打，还说我小小年纪，学会嫌贫爱富，非一次把我打得改掉这个坏毛病不可。
我哪里知道什么是嫌贫爱富，只不过是不懂那么多礼节又懒而已。
我觉得很冤枉，哭着不认错，我爹看我梗着脖子不服气，就更来气，不是动静太大惊动了奶奶，我那一顿打就挨结实了。
正因为挨了打，才长了记性，很多年过去，回头想想，事情确实是我办得不周到，很不周到，人傻还笨，也对我爹多了一份敬重，少年的我，哪懂一个父亲的心呢？
我爹打得最多的，是我弟，我弟小时候也确实淘气欠揍，那个年代的当爹的，大概都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所以下雨天打孩子是常有的事，不过有一次，我当时也觉得不该打那么狠。
那时候村上流行娶外乡媳妇儿，就是大龄男青年找本地姑娘希望渺茫，就想办法去外地领回一个，合法不合法这里不讨论，当时人们觉得合情，这些外乡媳妇儿以陕西四川居多。
有一位陕西媳妇儿，按辈分我得叫她奶奶，但是，当时人们对这些外乡媳妇儿并没有足够的尊重，常常有人不分尊长乱开玩笑。
那次是我弟和一群小孩儿一起恶作剧，把土往那个陕西奶奶的头上撒，估计是我弟带了头，陕西奶奶就找上门告状了。
我爹一边喊着婶子安慰那个陕西奶奶，好言好语把人劝回家。一边让人把我弟找回了家。
我弟一到家，就被我爹用绳子捆着吊到了树上，拿着皮鞭要抽打他，我爹打人之前是要讲道理看认错态度的，我弟那样的人，属于最坚决的投降派，鞭子刚往他身上比划一下，就说我错了我错了，问他错哪里了，又说不出来。
闹得动静实在太大，也吓住了陕西奶奶，她其实是个才二十多岁的小媳妇儿，她上来拦着不让打，又有长辈出来也拦着说教育孩子可以，不能打坏了孩子。
我爹开始讲道理，是什么？为什么？你不就是看人家是外地的，没把人家当长辈看，不尊重人家，人家从那么老远来，离开父母亲人，我们应该对人家更好，而不是看人家娘家远就欺负人家。
那时候，村上欺负外乡媳妇儿的事不少，有人没有媳妇儿想媳妇儿，娶到手了不当回事儿，这样的现象很常见，看我爹教育孩子的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里里外外的人都跟着受了教育，不知道那些人后来有没有变得会尊重人，反正我们姊妹几个，再也没有喊过那些外乡媳妇儿，四川蛮子，陕西蛮子！
很多年后，我也成了外乡媳妇儿，才终于懂了我爹为什么那么生气，才觉得我爹拿着皮鞭打人的样子又酷又飒！
1994年，我爹重病，手术花了很多钱，家里日子眼看一天不如一天，我爹对我说，穷，不怕，人只要有志气，只要心劲儿不倒，就还能过上好日子，一辈子几十年，三穷三富过到老，谁都有难的时候，日子好过时，不要看不起人，日子难过时，不要小看自己，也不要怕别人小看自己。
1996年夏天，我成了没爹的娃，那些稀烂的日子，因为很多人伸手帮助才慢慢熬了过来，其中，有多少帮助，是我爹过去存下的，我不知道。
年过半百，走过沟沟坎坎，一路磕磕绊绊，隔着长长的岁月，我终于理解了我爹，此时，屋外寒风怒号，写下这些文字，我想对我爹说，爹，来生，我还做您闺女！
作者——骞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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