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手周家账目的第三日，探春就察觉到了异常。
周家账房位于府邸东侧，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屋子，四壁书架堆满了账册。清晨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探春坐在红木大案前，面前摊开着三本并列的账册，指尖在一行行数字间游走。
"少奶奶，茶。"海月轻手轻脚地放下一盏茉莉香片。
探春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眉头却越皱越紧。这三本账册记录的是同一批南洋香料的进货，数额却各不相同。最奇怪的是，每本账册的笔迹都极为相似，显然是同一人所写。
"海月，去请林管家来。"她合上账册，声音平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林管家是个五十出头的老者，在周家待了三十余年，是周公子的父亲最信任的仆从。他匆匆赶来时，探春已将那三本账册单独放在一旁，正翻阅着另一本丝绸交易的记录。
"少奶奶找老奴？"
探春抬眼，示意海月关门出去，然后指向那三本账册："林叔，这三本账册是何人所记？为何同一批货物有三种不同记录？"
林管家面色微变，上前查看后，强笑道："少奶奶眼尖。这是...这是不同的进货渠道，所以..."
"林叔，"探春打断他，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我在贾府管过家，见过真假账册。这三本中必有一本是真，两本是假。我只想知道，周家为何要做假账？"
屋内一时寂静。林管家额头渗出细密汗珠，双手不安地搓动着。良久，他长叹一声："少奶奶既已看出，老奴也不敢隐瞒。只是此事关系重大，需得少爷亲自..."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被推开。周公子大步走入，脸色异常严肃："探春，我有话跟你说。林叔，你先下去吧。"
林管家如蒙大赦，匆匆退下。周公子关上房门，转身时，探春已站起身，手中紧握着那三本账册。
"夫君能否解释一下？"她直视他的眼睛，"周家与海盗有往来？"
账册中那些隐晦的代号和特殊的符号，在经过仔细比对后，指向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周家部分货物是通过海盗渠道获得的，而那两本假账正是为了掩盖这一交易。
周公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变得坚定。他走近探春，双手按在她肩上："你坐下，我慢慢告诉你。"
阳光渐渐西斜，窗外的树影拉长。周公子讲述了一个探春从未想象过的故事——海疆之地，官府势弱，海盗势力盘根错节。周家作为海贸大族，若完全避开海盗，生意根本无法进行。
"二十年前，父亲曾试图清剿海盗，结果损失了三条商船和数十名船员。"周公子声音低沉，"后来他明白，在这片海域生存，必须学会与海盗共处。"
探春手指微微发抖："所以周家...向海盗交保护费？"
"不止。"周公子苦笑，"有时我们也帮他们销赃，换取安全通行的承诺。那三本账册中，一本是给官府看的，一本是给海盗看的，只有最薄的那本才是真实账目。"
探春胸口发闷。她出身贾府，虽知世家大族难免有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但通海盗这等事，一旦败露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为何让我看账？"她突然抬头，"你早知道我会发现，是不是？"
周公子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窗前，背对着她，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我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帮忙。父亲年事已高，大太太...她有自己的打算。而你..."他转过身，目光灼灼，"你聪明正直，又是我妻子。"
"正直？"探春冷笑，"你是要我同流合污？"
"我是要你帮我改变这一切！"周公子突然提高声音，几步走回她面前，"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摆脱海盗控制的方法。上月我之所以去京城，就是为联系朝廷的水师将领..."
探春怔住了。她第一次看到这个总是从容不迫的男人如此激动的样子。他眼中燃烧着她从未见过的火焰，那是一种混合了愤怒与决心的光芒。
"你...想剿匪？"她小声问。
周公子深吸一口气，重新坐下："不是明面上的剿匪。海疆情况复杂，官府中也有海盗眼线。我需要暗中筹备，等待时机。"他握住探春的手，"探春，我需要你的帮助。你的账目才能，你的..."
"我的身份。"探春突然明白了，"贾府虽已没落，但我毕竟是金陵贾家的女儿。若有事发，我的出身可以给周家一层保护。"
周公子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这是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是，我相信你。"
探春抽回手，站起身走到窗边。远处海港的帆影点点，曾经让她觉得自由的景色，此刻却蒙上了一层阴影。她想起了贾府，想起了自己曾经多么渴望逃离那个充满算计的地方。而如今，她似乎又陷入了另一个漩涡。
"我需要想想。"最终她只说了这一句。
周公子没有逼迫她。他默默离开，留下探春独自站在渐暗的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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