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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舒子澈
第四章 惜莫离
“这次，看来文若也没多少时间和嘉做盘桓，索性择日启程就是了。”郭嘉倒不拖泥带水。荀彧将手指轻轻地搭在桌案的边缘，前倾着身体注视着他，半晌之后才斟酌出一句话来：“奉孝，你到曹丞相处，可万万不能单是因为彧的缘故。”
就像当初的志才，因为故旧的交情。
“怎么？文若难道要嘉舍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兄长，就为了一个现在嘉连面还未曾见着的人么？嘉自己也有能力断定，此人到底值不值得，嘉为之，付出一生。”郭嘉看着荀彧，似乎从他的眼底捕捉到了一丝别样滋味。他还不懂荀彧这么说到底是为何。或者他是懂得荀彧的惧怕，却对此不屑一顾的。
戏志才到底是怎么死的，荀彧不想郭嘉知道。然而他知道的是，戏志才的死已经让自己痛彻心扉，何况这个自己一直挂心的人？他也明白现在说这些郭嘉是不以为意的，可不说……荀彧会觉得是自己将郭嘉推下了深渊。而他承受不起杀人的罪责，也不想去做杀害故友的帮凶。说他爱惜羽毛也罢，真情流露也可，但郭嘉感觉不到的，荀彧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荀彧，以后我陪着你，可不许你这么胡思乱想的了。有什么，就和我说。”明明比他年轻气盛，说出的话却那般的老气横秋，让荀彧情不自禁就笑出声来：“好……奉孝，彧不瞒着你。”他似乎忘记了郭嘉还比自己年少许多，得了这一句保证就开怀且安心了。
“还不趁此机会好好和我走一走么？回到许都，你还有这么闲适的时间么？”郭嘉见他难得放下自己的执念与礼教，笑着环住他，满眼都是柔情。荀彧的身体由于如此亲昵的动作微微僵住一瞬，到底是任他环住了，带着自己走到一处幽翠的竹林去。
“文若还记得这里么？”郭嘉的眼睛晶亮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侧过头去看着他，语气里的明快清澈莫名让荀彧的心都荡悠悠地飘了起来。
“彧怎么会不记得，这里不是奉孝经常和彧来的地方么？记得你加冠的那一年初夏，还硬是要彧给你戴冠！就在这棵竹子下。”荀彧抬手一指，笑容欣悦而柔和。他怎会不记得呢？就是在这里，他亲眼注视着他身边的小嘉长成了奉孝，长成了自己可以依为臂膀的弱冠青年。他的卓荦身姿，清透眼眸都历历如昨，怎么可能得掉，怎么舍得忘掉？
只要在一起，不管和他做什么都是好的。荀彧这么想着，心底有一丝丝的柔软勾勒出来。他一直都是宠着郭嘉的，然而郭嘉也的确没让他怎么失望。不同于一些士子的恃才傲物，也不同于另外一群士人自甘堕落与世俗同流合污，郭嘉就是一株竹，自身带着一股清傲，却并不十分推拒旁人。
郭嘉的心明明暖的，却还是要挑他：“嘉还以为文若会犯同样的错，会把那些时间都交给嘉一个人去守。”
荀彧心底一个冷颤滚过，轻轻叹了口气拍着郭嘉的肩膀：“这不是来接奉孝了么？不生彧的气了，好么？”他这么轻轻哄着他，真的很怕郭嘉再说出什么让自己难以招架的话出来。天知道几年之前的那次他是有多害怕。
他看透了袁绍，是以不顾荀谌辛评等人苦苦挽留，毅然而去。这中间唯独让他漏算了一人，一个本该被他放在心中，时时刻刻都牵念着的人。就是这样漏算了郭嘉，在之后接到那封并无款识的信后，愧疚、迷惑、悔恨等等负面情绪一拥而上，缠住他，裹住他，每个都像是替郭嘉在质问，质问他为何就这么飒然而去，甚至偶不肯去想一想，还有个少年在他身后等着，顺着他踩出来的一条错误的路义无反顾走下去。
他耽误了郭嘉。
“怎么文若，又想起什么来了，看你的脸色这么苍白，嗯？”郭嘉笑着环住他的脖颈，面对着他吐出一团温热的气息，扑在他的脸上，染红了彼此之间的那点空间。荀彧有些失神地看了他，忽然就箍紧了他的身体。
“奉孝……”他叫他，声音低沉的醉人。郭嘉没来由地觉得自己的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两人对视了半晌，终究是荀彧先放开了。
“这次，曹公就真的是你选择的那个人了么？你可别忘了曾经有袁绍的事情。”郭嘉也许并非有意，也许只是想确定彼此之间再不会有分离，但荀彧真心希望那时候的郭嘉给他的信中用词能够再犀利一点，尖刻一点。
否则……他又何至于此。
真是滑稽可笑的一幕，荀彧想着就觉得是上天给自己的惩罚。但是在那个时候即使是明察秋毫的郭嘉也不会料到彼此的结局。
人都说，相守相知相思，却都莫若相忘于江湖。可分明相忘才最难。
虽然在彼此的生命里，他们早就是解不了的一个谜团和生命之环，但荀彧在好容易得来的机会里胡乱想着时，却依旧觉得有什么东西是自己遗失了的唯一。诚然，他还是郭嘉，但这乱世嘉人……做了那唯一终究是换来了一声嘉人难再得的喟叹。
都想了些什么啊……荀彧默默地嘲讽着笑。他笑自己，笑曹操，也笑已故了的戏志才。当初的刺痛到了五年前都结束了，他也终于得到了答案，可是这个答案来的实在是太晚太晚。
郭嘉清瘦的身子骨到底还是被朔方的寒风带走了，再没回去，回到他身边去。
这里的风，真冷，那时候奉孝到底是怎样的苦苦捱着这日日夜夜，寒风和病痛怕早就消磨了他的时光。大略他不肯就走，是为着一场大胜，还或许是为了能够回到许都去，看自己一眼。
雪花慢慢地堆满了枝桠，那树木怎么看都只能是枯木，等到它枯木逢春的愿望太过迢遥，就好像曾经的他和他之间隔着遥远的千山万水。
“你别再放弃了，因为我不许你放弃。除非你想这一切都回到过去。那么，这颗珠子是完好的，选择权，就给他了。”女子的声音难得有些凌厉，追逐着荀彧的不安定，她似乎在逼迫他做个什么选择。她已经在这里陪着荀彧许久，两个人站在枯死的树下任风雪落了满头满身，谁也不曾挪动一步。这样看着，女子更像是雪地的精灵，已经分辨不出到底是雪覆盖了她，还是她挥洒了这一场淋漓尽致的雪花。
而她守在这里，就只是为了荀彧的一个选择。这个选择，关乎情爱与生死；关乎贪嗔痴缠的欲念与灵肉相合的真情。
荀彧的手有些抖。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会选择放手。当初失去的时候他就是那般懦弱，直到最后才拾起了自己一直以来的强硬，但也太晚了。
不，不可以放手。已经代替他来了这个荒凉的地方，既然已经尝过了万般的痛苦……
可是这柳城的柳，你倒是……还有多久的时间，才给彧重燃的生机？这次，下次，今生，他生。
再不相离。
不管多久，彧都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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