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抽烟的女孩儿

  昨晚小芈工作回来跟我说：“今天真是颠覆了我的世界观。”“怎么了？”我问她“今晚我们这群新进公司的几个女生约着去唱K,除了我，她们居然都抽烟。”她说话时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我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自认为自己是个思想比较开放、包容的人，很多事我虽然不做，可是我很能接受别人这么做。每个人都有他的选择和存在方式，没有什么好批判的。尊重每个人。

  女孩子抽烟这件事，小学的我是不能想象的，初中的我觉得那是坏女孩儿的专属，高中的我认为那是酷女孩儿的标签，大学的我已然习惯，这听上去就像吃饭一样平常的事情。

  我也想起了，我认识的那个抽烟的姑娘。她个子不高，皮肤极白，面貌姣好，娇小玲珑。是很多人的女神，真正的女神。不仅因为她美，还因为她有内涵。名校博士毕业。她是那种你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她是标准的江南女子一一出水芙蓉，但你跟她聊一会儿过后，你就会彻底改变你的想法。我一向对外表和内在反差极大的女人充满了兴趣。总觉得她们身上有种神秘的号召力，指引着我走向她们。

  认识她，是因为一次采访。我是采访者，她是被采访人。那天我们约在一个气氛很好的咖啡馆。她说她只喝白开，我点了黑咖啡。她坐在我对面，一开始我有些拘谨。后来看着她放松的翘着二郎腿，男生才会有的那种翘法，往后靠着椅背。我一下子也放松了下来。她很自然的端起我的黑咖啡，像熟识好久的老友那样，尝了一下。“你不介意吧。”我笑着摇摇头。“我只是很好奇你们这种喝黑咖的人怎么能忍受那种苦。”我笑笑，回答：“大概尝到的比较苦，生活就会比较甜吧！”

  我照本宣科的问完了那些早已准备好的问题，她也始终认真的回答。结束后，我们都没有要走的意思，似乎还没有聊够。“我想抽根烟，你介意吗?”她客气的询问道。“不会。”我笑着回答，不想让她觉得尴尬。她从包包里拿出烟和打火机，熟练的完成了一系列动作。我看呆了，因为除了在电影中，我第一次看见女生抽烟可以这么好看。她顺手递给我一只，我伸手去接，因为我从没见过女孩子抽的烟是什么样子，甚是好奇。她马上收回手，说：“我就逗逗你，你还真接，一看你就是那种从小乖到大的姑娘，肯定不会。”我大笑，“别给我贴标签呀，我心里可是住了一匹野马。”看着她秀气的脸庞，居然与烟雾缭绕有一种和谐的美。

  “我以前觉得抽烟的女孩子都特别酷。”“哪有什么酷不酷的，不过是一种选择罢了。”我觉得我不该深究，毕竟，第一次见面。“你刚刚说你喜欢昆汀的电影，我也是耶，他的每一部我都有看。”我强硬的转了话题。她似乎陷入了刚才的对话中，没有回答，没有表情，像是在回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我没有再打扰她，愉快的聊天一一理解很重要。很多时候，我们找人诉说，要的不是感同身受，别人也无法感同身受，我们想得到的不过是情感上的认同和理解。

  过了一会儿，她如梦初醒般，情绪有些低落。我有些儿内疚，好像无意中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无法收场。她说：“跟你好像挺投缘的，一起去我家喝点儿酒吧，你喝吗?。”烟我虽然不抽，但酒我还是喝的。我不知道该怎么缓解心中的内疚，只能尽可能的陪她。我想，偌大的城市里，孤单的人太多，我们都有需要找人取暖的时候。

  “红的、白的还是啤的?。”她语气轻快，心情阴转多云。“除了白的，我都可以，看你咯！”她又突然高兴的像个孩子，拉起我往外走。“走，买酒去。”看着身高只到我肩膀的娇小的她，很想给她一个拥抱。我跟着她提了一袋子各式各样的酒来到她的家，极简的装修风格，客厅显眼的位置挂了一幅贝尼尼的仿作。“你居然喜欢贝尼尼的画？他擅长的可是雕塑和建筑呀。”“我本科和研究生念的是美术，上学那会儿老师讲到他，我觉得他的名字很好听，读了他的传记就更喜欢他了，他的雕塑和建筑我可仿不来，就仿了一幅画，挂着好玩，反正我这破房子也没人来。”的确，她的房子真的就是房子而已，没有生活气息，没有家的味道，一股久无人居的没落感。

  女孩儿之间的聊天把彼此的感情史细数一遍，才算交心，我们可能各自有不同的经历、不同的背景，聊爱情的时候我们才最平等。所以，我已经做好了她随时问我感情问题的心理准备，可没想到来的那么突然那么直接。“你睡过男人没有?。”她一边拿酒杯一边漫不经心的问我，像问“你吃饭了吗?”那样自然。“啊?”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知道因为尴尬还是什么，脸烫的不行。她看了我一眼，先是大笑了几声，然后用不敢相信的语气说：“不会吧，你居然脸红了，你都多大了呀，姐姐?还没睡过男人?”“怎样?不行呀?”我叫的很大声，不能输了气势。但因为这个随意的问题我开始放松下来。她一阵大笑。“像你这种人就该弄个栅栏围起来，供人参观。” “你这么说话，也不怕闪了腰?我只是做每件事之前都想好它的最坏结果，如果我承受不了那个结果就不会做。”“你是典型的悲观主义者呀。”“对呀，绝望的活着，才觉得每一天都充满了希望。”

  她拿着酒走了过来，递给我。“来，敬我们绝望的未来。”“酒是不是该配音乐?”我示意她去开音响。我以为像她这样疯狂的姑娘听的肯定是炸裂到爆的摇滚。没想到，流进我耳朵的居然是Bob Marley的雷鬼。真是个让人摸不透的姑娘。

  漫漫长夜，两个姑娘，酒杯碰撞，音乐流淌，气氛很好，我总觉得应该发生点儿什么。酒过三巡，窗外滴滴答答的下起了雨，夏季的成都就是这样，雨来的毫无防备，走的悄无声息。我和她都有些朦胧的醉意，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她歪着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似有似无的说了句：“聊聊你的感情吧。”“乏善可陈，感情嘛，无非就是喜欢了在一起，不爱了分开了。你喜欢我我不喜欢你，我喜欢你你不喜欢我，没什么可讲的。”

  我抿了一口酒，觉得此刻适合想一个人，可是我谁都想不起，短暂失忆。“那我跟你讲讲我的吧。”她闭着眼睛，像在梦呓，也像在回忆。她从初中暗恋的酷坏男孩讲到结婚的丈夫，后来离婚，发现自己喜欢女人，遇到此生真爱，同居，争吵，离开。我平静的听着这一切，没有丝毫惊讶，仿佛这样的人生配置才衬得起她。

  “你恐同吗?。”“不呀，当然不。”说完这句，她在我身旁笑了起来，突然面对着我，离我很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我，我猛的变得无比清醒。“你有吻过女生吗?”我摇摇头，开始紧张起来。“你的口红很好看，我能不能尝一下?”我脑子down机了一下，快速从我手边的包包里拿出我随身携带的口红。“是这支，你。。。你要试一下吗?”她坐回原位，大笑起来。“我逗你呢，你别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害怕啦?”我故作轻松的笑了笑，答非所问的说了句：“我有男朋友了”。"你没有，你骗不了我。”她自信的说。我沉默着，没有说话。“你放心啦，我就是看你很乖，想逗你玩，我知道你不是。。”说完她猛喝了一杯酒。坐到另一边，与我拉开了距离。

  她开始说起她和她的美好回忆，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讲给我听，那三个字的名字在她的嘴里起承转合，变得动人而又甜腻。我在一旁静静的听，如同看了一场电影。电影演完，观众可以快速抽离情绪，而电影的主角依旧沉浸在时光的漩涡里，自甘坠落。我心里莫名的涌起感同身受的情绪，开始悲伤起来。我拿起酒杯，一杯杯的喝，不说话，直到头晕目眩。她跟着我也一杯杯的喝，然后大笑大哭，情绪雪崩。后来的事情就像缺了页的日记，我记不起发生了什么。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我们各躺一侧。她因为一夜的情绪起伏，太累，还在熟睡。我起身关掉音乐，给她盖上毯子。打开冰箱，只有牛奶和酒。我热好牛奶，她也动了动身体，渐渐醒来。“把牛奶喝了，我该走了，还要回去写这篇采访了。”“我送你。”“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的，你在家接着睡吧，好不容易周末。”黑夜是巨大的盒子，把我们的秘密藏匿起来。黑夜也是最好的保护壳，我们深处其中备感安全，展示脆弱，舔舐伤口。天亮了，我们又回归为冷漠的都市人，变得客套而陌生。

  “反正我也要出门，顺路咯。”我没有再拒绝，她一直开车送我到公寓门口，下车的时候，她递给我一张名片，她说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接了名片，说了再见。然后，我再也没有找过她，名片也不知道被我丢在何处了。我不是不想跟她做朋友，我只是不想那么刻意。我再也没有遇见过她，偶尔听闻她的消息。

  希望她过得很好，遇到一个很爱她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