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玉 第三十章 宴请
再新上学的钱几经周折凑得差不多了，也确定了去报名的日子，我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天早上在饭桌上再新几次抬头与我的视线相遇又迅速低下头去拨饭，我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像是有话要说。自中考后她就一直闷声不吭还火气大，我们娘俩也就甚少说话。
果然，她又抬头向我低怯地问“妈妈，请不请客的啊？”
我一愣挑眉望她，旋即又怕挫伤了她的自尊心，遂轻声回答道:“请客呀，其实请客也没几个客，你几个舅舅一分钱都没借，他们来也不会有好多人情送。”
“哦，我是想请宋老师，他为我操心了，生怕我上不成学，暑假出去学习都惦记着我，把我的事交待给了家人，没哪个老师有他这么好。”
“嗯，宋老师是蛮好。那让你爸去接他。”
“好，让爸爸去接接看。他来就请，不来就不请。”
兵国在我的嘱咐下骑自行车跑了十几里地去接宋老师，听说宋老师再三推辞说不来，兵国才转达再新的意思说老师不来就不请客，宋老师才勉强同意了。
村里先后考上过两个男大学生，实属罕事，家人孩子欣喜莫名，又是请客又是放电影，整的热闹非凡。我曾经无比艳羡，也做过如此类似的梦，缘于再新上学成绩一直很好让我引以为傲，可不曾想她中考失利只能上个自费中专，让我顿感颜面尽失，请客也恐遭人笑话。但转念一想，就算是自费，再新也是村里头一个女伢，心里便添了几分底气。
我们家客人不多，亲戚、东邻西舍聚拢总共才四桌，左右各摆两桌，对我家宽敞的堂屋来说是绰绰有余。
请客那天阳光毒辣，宋老师下午三点才骑着自行车与一位教英语的刘老师前来，两人到时已是汗流浃背。再新慌忙迎了出去。只见宋老师把手里拿着的一个黑色笔记本和一只紫红色的钢笔递给她，用责怪的口吻说:“好好读啊，读书不容易，父母都拿高利贷了！”再新接过笔和本子，红着脸眼里闪着光瘪嘴连连点头。
村长为了尽地之谊主动上前递烟并搬了板凳让两位老师坐下，与之畅谈起来。
“宋老师屈尊到我们这死弯角佬的来辛苦了，路又不好走，窝窝坎坎还七拐八弯。”村长自我解嘲道。
“不这么说，哪里都是一样，我是说不来的，她父亲说我不来他不请客，也不能不识抬举吧。”宋老师笑着说。
“吔，请客您是主角，主角不来我们不好吃饭啦。”
宋老师忽然转移话题正色道:“村长，您还是要多关照这家人啰，捧个伢出去不容易，听说还拿的高利贷！原本这个学生考上我认为是毫无疑问的，没想到差了那么多分。”说完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惋惜。
“肯定要关照啦，你宋老师开口了我一定照办。”村长应承着，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几位小学老师结伴而来，纷纷在长凳上落座彼此闲聊起来，我惊觉少了小曾。心里一急冲进了岁新房里，一看没有；我转身跑向后厢房，还是没有；复又在屋内扫视了一遍，依旧没有。只得跨出门在廊檐上伸头踮脚朝左手边张望，还是没有小曾的人影。
我看到了路尽头那片密密匝匝的树林，一片幽黑；我看到了数得清的几幢安插在地面形状、颜色各异的家屋；我看到了门前叫嚣着的母鸡、回应着的公鸡，小狗追赶着小鸡，小鸡们尖声乱叫跑跳，慌乱中有谁落下了一刨屎。
心情沮丧的我收回视线踱步至正与人说着话的金老师身旁，用手轻拍他的肩膀，向左摆了一下头，示意他跟我出来，我匆匆步行至门外的廊檐上等他。
金老师是个明理之人，知道我要说什么，不待我开口便先说了。
“我刚刚来的时候喊了小曾的，我还说你妹妹请客你哪么不在屋里帮忙的？”
“他哪么说的？”我迫不及待地问。
“他说——关他屁事！”他怕我生气故意压低了声音说。
“他有没说么子呢？”
“他说您准备让再新去读书也不跟他商量，拿高利贷也不做声。既然是把岁新留在屋里为何还要把钱花在再新身上？他们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哪么搞？”
这些话我曾听岁新说过，所以不足为奇。我还生他的气对妹妹的事不闻不问呢，但我没想到他会如此亮我的相。沉吟片刻后我咬了咬牙动了两下腮后问他:“你们来他在搞么子呢？”
“在办公桌上睡觉。”
“能不能把你吃亏再去喊一下他，他是家里主要的人哪么能不来呢？”
“我再去喊，您不生气哈。”
看着他走下廊檐坡我便进了屋。约摸三十分钟后金老师才携同小曾姗姗来迟。我看见他相不是相脸不是脸极不情愿地落了坐，也不与谁招呼，大家看他脸色不好说话都没先前声音大了，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重，我感到胸口一阵灼热，不由用右手轻抚两下长出了一口气，转身跌坐在院子里的靠背椅上，抱胸低头双目死盯地面。
岁新之前去接了小叔两口子来帮忙，弟妹看到了现场知我心里不好受破天荒地讨好卖乖道:“二——姐，我人又生得憨呢，要帮忙搞么事你直说啊。”她向来说话阴阳怪气，语速极慢。
我没好气的回她道:“要你帮忙借钱，侄姑娘上学去没得生活费，你借不借啦？”
“生活费好多钱啦？我回去拿。”
我咬了咬牙说:“三百！”
“好啦，我去拿。”她反常的爽快让我不免侧目瞧她，她肥硕的身躯走起路来欢摆上臂、勤移碎步的滑稽样子又让我忍俊不禁了。
菜上桌了，气氛又活跃起来，靠近大门右手边挨墙的黎安声音很大道:“这用钱买得上学的也请客啊？”她用问询的目光扫视同桌，期待与谁的目光有所交集。
“哎哟，想请客赚两个钱呢。”有人回她。
“想赚钱也要客多啦，这有几个人？”又有人说。
“买也要买得到啦，人家伢还是不错的。”还有人说。
黎安又说了，“要是我丫头出钱上学我是不好意思请客的。”她没注意到我，我站在后门处直视着她，脸上五官在乱扭，瞳仁里的她在由小变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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