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52期“守”专题活动。

秋风萧瑟夹杂着小雨，轩辕村的牌匾框框晃荡着，年过六旬的轩辕牧坐在家门口的太师椅上闭目养神，雨水淅淅沥沥滴在头顶上，额头三道沟壑像被犁过的田埂般深刻。他压住扶手，挣扎着起身，脚步蹒跚走到墙边，撑开一把褪色成酱的大伞，伞面依稀能辨认出百事可乐字样，雨水顺着脸颊滴进了脖子，轩辕牧打了个冷战，靠在裹了裹衣领，继续迷瞪。身后的黄土房子老秃墙墙呼呼漏着凉气。

这把伞是四年前孙子回家时买的，说是用打工挣来的钱孝敬他。如今成了他唯一的遮雨工具。村里像他这样的老人还有二十多个吧，年轻人都离家打拼去了，每家每户都似乎空荡荡的，连屋檐下的燕巢似乎也漏风没了动静。轩辕牧数过，去年春节回来的年轻人只有三个，比前年少了一半。村委会的公告栏上，脱贫攻坚的红色标语被雨水泡得发白，像张褪色的老照片。他总说村子是棵老树，年轻人是树上的新芽，可新芽都往城里飞，老树只能自己撑着。 伞骨咯吱作响，轩辕牧的思绪被雨声拉回现实。他想起去年除夕，儿子在电话里说厂里加班不回来时，那声叹息比屋檐的冰溜子还冷。村里小学的教室空了一半，剩下的孩子跟着爷爷奶奶，作业本上总沾着灶灰。最让他揪心的是后山的梯田，曾经绿浪翻滚的茶园，如今杂草长得比人高，像给大地披了件破蓑衣。

脱贫攻坚的春风终究吹进了这个山坳。县里派来的技术员小王说，咱这云雾茶能卖到城里高档茶楼，可轩辕牧摸着枯瘦的茶树直摇头：人都走了，谁来采？他蹲在田埂上卷烟叶，旱烟呛得咳嗽，却突然把烟袋锅往石头上磕出火星——得把年轻人喊回来。

第二天清晨，他踩着露水挨家挨户动员。村东头老李家儿子在深圳当保安，他拍着胸脯担保：合作社包销路，年底分红比你们寄回来的多！村西头赵家闺女在县城做服务员，他连夜翻出泛黄的相册：看看你爸当年种烟叶得奖的光彩！最倔的是退伍兵阿强，他三次登门，最后把驻村书记请来，指着规划图上的电商服务站说：这里头能装下你的梦想。

雨越下越大，轩辕牧的伞面被砸得噼啪响。他想起上个月，五个年轻人终于背着行李站在村口，像归巢的燕子。技术员教他们用手机拍茶园直播，阿强带着人修通了去镇上的路。那天傍晚，他看见几个年轻人蹲在田埂上啃馒头，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给枯瘦的土地插上了新秧。 后山的梯田终于重新泛起了绿意。轩辕牧每天清晨都要拄着拐杖上去转一圈，看那些年轻的背影在茶树间穿梭。阿强带着几个后生搭起了防雨棚，塑料布在阳光下闪着银光，像给茶树盖了层薄纱。技术员小王教他们用手机直播采茶，镜头里嫩芽上的露珠清晰可见，评论区里不断跳出订单提示音。

最让轩辕牧欣慰的是老李家儿子回来了。这个曾经在深圳当保安的年轻人，现在成了合作社的销售骨干。他教会老人们用微信接单，还设计出印着轩辕村logo的包装盒。中秋节前，第一批茶叶通过电商平台卖到了省城，收货人留言里写着：这茶让我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味道。

雨停了，轩辕牧收起那把百事可乐伞，发现伞骨断了一根。他想起昨天阿强说要给他换把新的，却笑着摇头：修修还能用。村委会的公告栏上，脱贫攻坚的标语旁边新添了乡村振兴的鲜红大字，几个孩子正踮脚指着规划图上的养猪场和草莓大棚，笑声像屋檐下的风铃般清脆。

远处传来拖拉机的轰鸣伴着雨滴愈来愈近，阿强他们从县城拉回了新茶苗吧。看着年轻人扛着树苗往山上走，裤腿沾满泥巴却走得飞快，轩辕牧眯起眼睛，眼角满是笑意，接着闭幕养神。

再次回过神来，天边的乌云好像跑散了一样，西边晚霞漫天，霞光透过这把破伞，洒在他的脸上，墙角冒出来几株新枝桠，叶片嫩绿崭新，雨滴歇叶片上，映照着天边火红的霞光，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