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医生,我不是英雄

作者: 讷言不敏 | 来源:发表于2020-03-14 12:30 被阅读0次

01

今天是正月十四。月亮又圆又亮,照得整座城市澄澈而朦胧。街上依旧行人稀少,车辆倒是渐多起来。

我看了一眼时间,21点27分。多巧呀!一切仿佛都似曾相识。

半个月前的那天晚上,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我像今天一样,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腊月二十八日。武汉封城的第一天。那天白天,院里开了一次紧急会议。今天白天,同样开了一次。

那晚,我并无心留意沿途,也无心留意天上。因为,我一直在纠结回家后,怎么向小梅说起休假泡汤的事。

对医生来说,正常的节假日,是不太可能正常休息的。除非,你提前找人调剂开排班,申请休假。

腊月二十六,我递交了休假申请。二十七,领导批了。获批那晚小梅很开心。她兴奋地拉着我讨论她的出游计划。说是讨论,实际就是她说,我听。

她一直说到深夜,才在憧憬中安然入睡。睡梦中,她的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我起身去拉窗帘时,习惯性看了一眼窗外,窗外无月。

是啊,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该当是不会有月亮的。

我和小梅结婚8年了,女儿安安刚满5岁。小梅一直希望什么时候,我能和她一起带女儿出去旅游一次。这次春节假期,终于可以得偿所愿,也难怪她那么兴奋。

但是二十八那天——我休假倒计时的最后一天,院里突然召集的紧急会议,让这一切成为泡影。

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爆发了。

市里指定,我们院负责定点收治隔离病患。院长传达了上级精神,再三强调疫情的严重性,要求大家高度重视,提高警惕,做好应对准备。随之而来的,便是全体医护人员假期取消,全员进入战备状态。

作为呼吸科医生的我,更是责无旁贷。

02

我家离医院不远,大概不到三公里的路程。以往,我是指去年,我只是偶尔会选择步行上下班,大多时候还是会乘坐公交。

但最近这半个月以来,似乎没的选择了。因为公交已经停运。

三公里其实也不算近,尤其是用脚丈量的时候。比如腊月二十八那晚,似乎走着走着就到了终点。回家后的情形至今犹在眼前。

那天,当走到家门口的我还在踌躇时,门开了。

“我听着就像你的脚步声。这么晚回来还在门口傻愣什么呢?快进来!”

“哦。没什么,我一时没翻到钥匙。”我随口解释一句,便跟着小梅进了屋。客厅的电视开着,声音很小。想来安安应是已经睡了。

我先去洗了手,换上居家服,才到沙发上靠着小梅坐下,思考怎么开口。这时我才注意到,电视打在新闻频道,正在播放武汉封城的消息。

小梅说过我好多次,让我不要思虑太多。

她总说:“我生气不是因为你说的内容,而是你不第一时间就说的态度。”

但我知道,这话要分开理解。内容本身,肯定也是让她生气的重要原因。

直到感觉肩膀被人推了一把,我才发现自己坐在沙发上走神了。

“老公,怎么喊你都不答应的。”

“啊?有吗?可能今天上班有点累,走神了。”

“你说这次疫情怎么这么厉害啊,武汉都要封城了?!”

“是啊,重视得有点晚了。”

“那我们春节还是不要出去了吧。”小梅神情有些低落,她叹口气又道,“可惜你的假期了。”

我突然觉得如释重负。轻松下来的我,熟练地秀起了冷幽默。

“不可惜。因为,我的假期没了。”

幽默太冷的代价是,胳膊被拧得生疼。

03

想到这里,我不禁加快了脚步。因为这次,我不再纠结,我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这次疫情很严重,比最初所有人想象的都要严重。仅就传播性,比17年前的非典犹有过之。但我们这座小城控制的还不错。至今只有3例确诊,最后1例已是大年初二的事了。

而第一例是在腊月二十九,除夕夜。我亲自接诊收治的。

除夕下午5点,我接上同事的班,并按院里要求,带上了口罩和护目镜,坐班急诊。我需要值班到凌晨1点。

除夕夜,来医院看病的人并不多。回想起来,直到那时,我对院里的叮嘱仍有些不以为然。我所在的城市很小,距离武汉也相当遥远。我觉得我们这样的偏僻小城是无需这般紧张的。

但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错了。疫情蔓延地速度和覆盖的范围超出了我的想象。

当晚11时左右,已经多半个小时没有患者来了。庚子鼠年的钟声也很快就要敲响。

我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是万家灯火和空寂寂的街道。一切似乎都与往年没有变化。但很快,我便发觉了不同——太安静了。

没有人出门,也没有人燃放鞭炮。我突然想起,两个月前市里确实下了“禁鞭令”。但我没想到的是,它会被执行地这样坚决。

应该不会有人来了吧。正当我这样想着的时候,她走进了诊室。

她45岁,1米6左右,微胖。

除夕夜那天,她踩着新年钟声前来就诊时,脸色略有些苍白,眉头紧皱。

不知为什么,当看到她第一眼,我心里就咯噔一下。可能是因为她打断了我凭窗飞远的思绪,也可能是因为她进门时,那几声刻意压制的咳嗽。

我先检查了一遍口罩、护目镜和手套都装备完好,才走回诊桌并请她在对面坐下。

“你有什么不适?”

“这几天一直有点咳嗽,这两天开始发烧,今天开始感到喘气困难。”

听到这里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以至于接下来的问题都略显急促。

“你最近有没有去过湖北,或者接触过去过湖北的人?”

“我……前天刚从武汉回来。”她似乎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很快又补充道,“回来后发觉不舒服,就赶紧来医院了。”

听到这里,我在心里几乎已经断定,她就是疑似病患。但不知怎的,我竟不似先前那么紧张了。

“你这种情况必须立即住院进行隔离。”我边说边将她的信息和病例输入系统。

“啊,要住院啊!居家隔离不行吗?”

我见她似乎对住院隔离有些排斥,便耐心地劝她:“你这种情况是必须要住院隔离的。这是为你好,也是为你的家人好。你要居家隔离的话,作为您的家属,是很难避免不密切接触的。如果你真的是阳性,那他们被不被感染只是个概率问题。甚至,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还清楚地记得她低头思索时的复杂神情。我知道,那是因为她对住院隔离有种未知的恐惧。好在,最终她还是同意了立即住院。

在我告知她,隔离期间每天都可以正常跟家人通讯后。

04

当我想要快点走完这3公里路程时,却发现它竟然又是这般漫长。或许是因为,思绪远比脚步走得更快吧。

但是此刻,我不得不收拢一下纷飞的思绪。因为,即使再漫长的路,只要一直走下去,终会到达终点。

这次我没有再踌躇,直接开门进去。小梅还在看电视。听到我进来,便转过头,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冲我“嘘——”了一声。

“安安刚睡。小点声哈。”

我忙收回已到嘴边的“我”字,向她打了个ok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地换鞋、洗手、更衣。

“小梅。”

“嗯?”

“跟你商量个事?”

“咦?”小梅终于把眼睛从电视上挪开,惊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身子也转了过来,嘿嘿笑道,“今天这是终于开窍了呀?啥事,说吧。”

“今天医院开会,说要选派医护人员去支援湖北,我想报名。”

小梅沉思了一会,问:“是新闻上说的那个一省包一市吗?”

“对。”我点点头,“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报名了。反正我看报名的人挺多,也不一定选上我。”

“我同意。”

“啊?”我对小梅的回答多少有些意外。我想过她可能会同意,但没想到她会同意地这么快,这么干脆。

“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湖北需要英雄,所以我同意你去。但是,我和安安不需要英雄,我们只需要你。所以你要答应我,平安回来。”

我看着小梅的坚定、倔强而又略带些委屈和期盼的眼神,竟是突然有些哽咽。

我想说我答应,想说谢谢,想说放心……想说的太多太多,却是堵在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口。只得握住她的双手,重重地点了下头。

然后,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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