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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冬天的门槛,怀念夏天的阳光。枝繁叶茂的小道, 自缝隙里穿过的风,在阴凉的影子的遮挡下,吐纳出一丝温润的气息。即便如此,伸出的手掌上,依然旋转出炫目的姿势。于是,我便忆起那个夏天,那个父亲的烤烟房。
那年,我刚好高考。高考完,我带着所有的课本、笔记和试卷,卷着铺盖,回到家。母亲见到我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放假了?”,我很自然地应一句:“高考了。”于是,母亲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我心领神会,那是可以帮家里忙农活了。
忙碌的农村“双抢”之后,满坡的烟叶也到了收获的时候。我家门前有个坡,坡下有一个烤烟房。名字高大上,实际上就是农村用几块木板和黄泥土,人工手提脚踩夯起来的土坯房。与其它房屋不同的是,烤烟房的整体高高瘦瘦,颇有那么一点“鹤立鸡群”的感觉,放在现在,绝对是违规建房且是危房。烤烟房里一根根固定在墙体上的长木条,作用是烤烟时挂烟叶,下面有专用的烧烤室,烧的也无非是各种父亲早已准备好的天然燃料干劈柴等。
那时,村里会烤烟的不太多,父亲学会了这门手艺,又争强好胜。父亲是怎么搭起了那个烤烟房,用了多长时间,我已经全然不记得了。但父亲那个烤烟房创造的价值,还有那个暑假所经历的,一直深深植根在我的记忆中。
早春二月,父母亲便开始着手育烟叶苗,等烟叶苗长成再移栽入烟田。这时的我正在准备人生一场大战。
蓝天下的夜空中,梦想如在沙滩上堆积起的一座座小小城堡,如海一般湛蓝,如树叶一般碧绿,如秋天漫天飞舞的落叶般金黄。清晨树枝上的鸟儿,鸣唱着走进梦里叫醒我,落入迷迷糊糊眼中的是零零碎碎的星光。披着晨曦的微光,一群怀惴梦想的少年,在班主任和班长的带领下,沿着那条原始而且凹凸不平的路跑步去老榨,然后又说说笑笑跑回来。
印象中最深的几个老师有:语文宋老师温文尔雅,讲课抑扬顿挫,深受学生们喜爱。数学吴老师思路清晰,简洁明了。整个高三一年,我的数学笔记本和例题两大本,可惜现在已经找不到了。化学吴老师幽默风趣,上课时总是两手空空,悠哉悠哉踩着铃声进教室,讲起来眉飞色舞,一堂课一半时间上课,一半时间天南地北神侃,但知识点在第几页第几行,能随问随答。
高三下学期紧张的一年到了关键时刻,每星期周六下午放假回家,周日早上返校。从家到学校有十多里路程,还要背上一个星期的米和咸菜,赶到学校上第一节课。条件好的学生交些钱,可以在教工食堂搭餐,吃些新鲜的饭菜。我曾试图鼓起勇气略略试探了下,父母实在拿不出那些钱,只能在学生食堂吃土罐子蒸出来的饭。
沐着晨光,披着月色,一天又一天,把自己埋进堆积如山的课本和试卷中,在烟叶渐渐成熟的时候,我也顺利地走上了高考的战场。
因为生活条件的艰苦和高考的紧张备考,高考前夕,很多同学都病倒了,但那时的我们没有现在的孩子这般娇贵,自己挺着熬过去。记得高考那几天,精神状态不太好,学校统一租了旅馆,导致回旅馆时,走过去旅馆很远才意识过来,考完回家睡了几天就开始投入农忙中。
接到录取通知书时,我正挽着裤褪,顶着炎炎烈日,在水田里手把着青秧忙活。听到邮递员推着自行车,背着绿色的邮包,大喊着我的名字让拿录取通知书,父亲和姐姐可高兴了。高兴之余,看着入学通知书上缴费明细,父亲说这是十里八村的大喜事,钱的事他来想办法。
农忙过后,稻谷入库,烟叶成熟了,父亲带着我们姐妹又投入了新一轮的战斗中。第一次跟着父亲姐姐去采摘烟叶,那是一个脏累活,采摘时烟叶上有油脂沾到衣服和手上,不即时清洗等干了很难洗掉,所以一般穿旧衣服,或戴袖套和手套。烟叶树比人都高,进去后只能听见声音看不见人。我一个人扒开浓密的烟叶钻进地沟里,从一棵棵烟叶树上从下往上采摘,只留下顶端几片小小的叶子,烟叶树顿时成了光杆司令,姐姐过来一看,笑趴在地上,笑声把父亲引了过来。父亲说烟叶采摘先应该采摘下面成熟的那几片,上面的等成熟后再顺次采摘,人生第一次采摘烟叶竟是如此尴尬的体验。
采摘下来的烟叶是新鲜的,水分很足,颜色呈绿色或者略带黄色。有了没有经验的采摘先例,接下来父亲和姐姐负责采摘,我负责在家将烟叶绑在烟竿上,可别小瞧绑烟叶,这可也是一个技术活,还得手指灵巧。竿都是父亲从屋后竹林中挑出来又粗又直的竹子,长大约1.5米,用搓好的麻绳固定在一端绕好。绑烟叶时,我先在屋前那棵大树下放一把椅子,竿固定绳子的那端搁在椅子上,竿放在左腿,我坐在矮点的椅子上,用手解开绳子成一条直线握在左手,右手从筐里快速拿两或三片烟叶,根部靠绳一放再旋转一周,左手适当用力一收,那几片烟叶便服服贴贴地挂在了烟竿的右侧,再拿几片一放旋转一周翻过去挂在竿的左侧。这样左右交替,灵巧的双手配合着翻动的烟叶,不一会,那些躺平的烟叶又服服贴贴地被挂在竿的两侧。绑好的烟叶竿按一个方向摆放在树下阴凉处,等父亲回来上架。
父亲和姐姐回来后,两个姐姐和父亲一起,1人站一层,父亲站最上面一层,姐姐在下面递竿,父亲装竿,先装最上面一层,再装中间和最下面一层。烟竿距大约为十厘米左右,为保证烘烤效果,父亲装烟完成后,会将烤房门仔细密封好就可以开始烤烟了。
烤烟过程中一刻也不能大意, 要时刻留意烤烟房内的温度和湿度,所以要灵活把握火炉的火侯。听父亲说控制温度时,应根据不同的烟叶种类和烤烟房温度和湿度进行控制,以免烤焦或烤不熟。那时没有温度计,父亲只靠他那双粗糙的手,在烤烟房侧面的一个风门去感知加以判断。烘烤时间的把握也要恰到好处,过长或过短都会影响烟叶的口感和香味。烤后的烟父亲说要存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防止发霉,影响烟叶的成色。这些我都不懂,但仍清晰记得父亲小心翼翼的忙碌的样子,每天我们熟睡了,听母亲说父亲都要一晚上起来好几趟。烤烟是个细致的技术活,无法想像父亲是怎样去恰当好处地把握每一步的操作要领的。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一炕一炕的烟叶,足以解决一家人的温饱。
大约一星期左右时间烘烤结束,父亲将烟叶一竿一竿取出。此时,进烤烟房时还是清秀的烟叶,已经脱胎换骨变成金黄金黄的,在父母的眼中,那便是黄金的颜色,荡漾在父亲脸上的,是轻松愉悦的骄傲,笑意填满一道道皱褶。
烤好的烟叶经过晾凉后,还要按成色分拣、打捆、压制等处理,再继续加工。这时一家人就可以轻松一下了,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听父亲指挥把不同等级的烟叶分成一堆一堆的。成色好的父亲说要拿去烟叶站卖,运气好会卖到一个好价钱,成色差的碰到一个好人,也能给个略好点的价。上好的烟叶父亲舍不得自己留着,那些实在卖不出去的,父亲才会留下来,卷成卷,用菜刀切成细细的丝,然后找我要一些废旧的练习本或废纸,裁剪成一指长,宽约两厘米的纸条,均匀铺上一层烟丝,用手卷紧,拿起来用舌头往纸边沿从左往右一拉,用手合上一挼,一根手卷烟就做好了。
手卷烟父亲都小心翼翼放进一个自制的烟盒里,左邻右舍的叔叔伯伯闲聊时,父亲会拿出来,每人一根,放在嘴上,从火柴盆里拿出一根火柴,右手一划,小小的蓝色火苗升腾,同时点燃了父亲心中的希望。看着父亲靠在椅背上,吸一口,一团团烟圈吐出来,慢慢扩散弥漫,夕阳余辉中,一股烟草的清香,伴着虫鸣鸟唱,犬吠鸡鸣,那一刻,我想父亲是满足的。
烤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待下一批烟叶成熟,又要开始重复前面的程序。父亲说,那一年烟叶收成特别好,解决了我上大学所有的费用。如今,父亲母亲都已不在了,但那些时光片段,一直清晰的烙印在心里。
那个烤烟房,那片土地,父亲用他的坚韧和勤劳,用他纯朴的智慧,养育了一个个不忘初心的子女,在那个贫瘠的小山村,父亲的辛勤耕耘,改变了我们的生活。
怀念父亲,怀念父亲的烤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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