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英国之前,我对“少数群体”的了解很浅薄,仅仅停留于同性恋人群。这倒不是因为我对同性恋群体有特殊的偏好,而是因为我以前所在的学院有不少同性恋者,其中还有些人是我的室友,我经常跟他们打交道,因而对这一类人较为熟悉。除了这一群体之外,我对其他少数群体没有太多关注,比如少数民族者、宗教信仰者、农民工等,虽然他们同样存在于现实生活中,但是没有跟他们打过交道,自然很难产生深入了解少数群体的愿望。
到英国之后,由于截然不同的社会环境和文化氛围,我有机会接触到更多身处少数群体的人。有时候,我甚至会产生英国没有所谓主流群体的错觉,尤其在大学校园里,因为少数派随处可见,无论是从种族、肤色、口音上,还是从着装、打扮、言行上。在这种环境中,尽管我不是偷渡到英国的非法移民,但是由于留学生身份,我本身也属于某种少数群体——留学生群体。虽然我所处的群体同样可能面对来自社会各方面的压力,但是大多数留学生并无过渡成为移民群体的打算,也压根没想过融入英国社会,顶多在英国待上一年半载,凡事忍着让着,很快就毕业回国了,谈不上承受少数群体真正的磨难。作为非显性少数群体中的一员,我并无其他本地少数群体的疏离感、权利意识和抗争意识,甚至很少意识到自己的少数派身份。不过,我有一位少数群体朋友,他的边缘性很少有人能比得上,以至称得上“少数共同体”。
这位少数群体朋友叫Dananichie Manderson,我平时称呼他Dan或蛋蛋,他生长在曼彻斯特,是地地道道的英国人。如果没见过他本人,光看姓名,顶多以为他是意大利移民的后裔,可实际上这个有着意大利名字的英国人是个黑人小哥。其次,他是个性取向为男的基督教信徒。由此可见他所属的少数群体之多——移民群体、黑人群体、同性恋群体和宗教群体。更不幸的是,他还患有阅读障碍,属于学习困难群体。
我和Dan的友谊是我主动迈出了第一步。去年开学没多久,某晚我们班有人把Dan拉进了微信群,Dan介绍说看到身边很多中国同学,便在某中国同学的帮助下注册了微信号,想跟大家多交流。我没在群里搭话,私下添加了Dan,彼此介绍后聊了几句,他跟我说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特别想学中文(后来证明不过是客套,或是拉近距离的说辞,因为相熟之后提过几次教他中文,他都敷衍过去了),于是我告诉他第二天课后去找他,正式见个面,他说好。次日上午一下课,我就挤过往前门涌的下课大军,兴冲冲地跑到教室后方跟他打招呼。他一见到我立马露出了羞涩的微笑,虽然由于他深棕的肤色,我着实看不出他是否红了脸,但是通过观察微表情,我确信我从这个身高近两米的黑人小哥脸上似乎看到了类似少女的娇羞。我们这样就算认识了,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不错。
没过几天,我邀请Dan来家里吃饭,打算给他做几道地道的中国菜,顺便教他学中文,不过由于某种原因,饭局最终定在了川大阿博的家。阿博和Dan虽不是第一次见面,但之前并不认识对方。第一次相识就是去人家里吃饭,场面难免有些尴尬。男人之间聊天不外乎扯政治局势、经济形势、社会热点和体坛风云,还有姑娘,于是我起了话头,问Dan的感情状况,有没有心仪的姑娘。Dan直言不讳,笑着说:“I don't like girls.”我瞬间回想起几天前他和我对视的神情,意识到他果然是Gay。回去的路上,我问他父母是否知道他的性取向,他说家里人都知道,并且支持他。我担心Dan觉得身为中国人的我古板,对待同性恋不友好,遂告诉他我对同性恋群体没有任何偏见,以前还有室友是同性恋,大家相处得很好,我相信跟他也能成为非常好的朋友。他被我的这番告白打动了,连连点头说:“Young, I believe we can be good friends.”
相处得久了,Dan和我确实成为了要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去图书馆自习,一起去听关于PhD申请事宜的讲座,一起去逛商场。相处的过程中,Dan一直是个乐天的大男孩儿,平时认真学习,每天练习啦啦操,周末往返于伦敦和谢菲之间,打工赚生活费,生活紧凑而充实。他很少表现出对自己少数群体身份的担忧,唯一的一次是去年12月中旬英国大选当天。那晚,Dan突然在微信群里问阿博和我有没有观看英国大选实况,聊了几句后,他表态称“Super scary times for Britain during this political time”,理由是鲍里斯大概率会赢得大选,继续担任英国首相。我们问他为何畏惧鲍里斯掌权,他说:“Boris himself is a vile human. He is racist, xenophobic, and homophobic. And he is extremely delusional.”翻译过来就是“鲍里斯这人坏透了,他是个种族主义者,排外,恐同,而且偏狂”。换言之,Dan认为自己所属的五个少数群体中有三个都是鲍里斯憎恶的,一旦鲍里斯当选,他不得不为自己的黑人身份、移民身份和同性恋身份感到担忧。至于担忧到何种程度,他说:“If the conservatives win I will be extremely upset tomorrow. Sadly, I don’t see a future for myself here.”翻译过来就是“如果保守党赢了,我明天得郁闷死。太伤心了,我在这里看不到自己的未来”。那晚,Dan也许真的在电视前守到了第二天早上,然后绝望地接受保守党大胜,鲍里斯继续当政的结果。
后来,我问Dan对未来有何打算,他告诉我,尽管他对结果很失望,但是他生长在英国,家人也生活在这里,所以他不可能离开英国,只能努力工作,生活是要向前看的嘛。我说:可是看起来英国对你这样的少数群体不太友好啊,要不去中国闯闯,那里外国人的待遇可好得多。他反问我:难道中国同性婚姻合法化了?我抬头望着这个黑人大男孩儿,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他。我没好意思告诉他,很多中国人对黑人群体、移民群体、同性群体、宗教群体和阅读障碍群体也充满歧视,何况他还是个“少数共同体”,真去了中国,面临的歧视只会多,不会少。于是,我拍拍他的肩膀说:“Dan,记得邀请我来英国参加你的婚礼。”他笑了,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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