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W的电话终于能打通了。朋友们了然,他们家的房子与拆迁办达成双方满意的条件、默认拆除,他不用再关机回避谈判、让对方直接跟其律师磋谈、不用再打“谁能稳住谁占谈判权的心理战,终于以一个进级土豪身份重返朋友圈了。我一直没数清楚,他们家那堪比“七十二家房客”规模的两层小楼,到底租给多少户外来务工人员,还没等我满足这个好奇心,那个院子已经旧貌待新颜了。一个“拆”字,多年前开始,已悄然成为普通家庭资产、身家的寄望与标志。
然而,一个“拆”字也会抹去某一段的生活痕迹,念旧的人总有不舍……
我记得,我们家的老房拆迁恰好是我们那座小城“格局升级”的第一批。因为这“第一”,没有拆迁经验借鉴,没有理赔意识,城市中心地段、家家户户住了几十年甚至几代人的院子、房子,以一个象征性的面积补偿加之普通人家大半生的积蓄,换得了后来的商品楼。
老年人揣着对熟识事物的不舍情怀,即使掏出大半家底,也要在原址或附近买房居住。老邻居们各奔城市四处,由人情味满满的敞开式居住方式、一下子拘谨为现代化水泥森林的寄居客。起初两年,爷爷奶奶与很多同龄的邻居一样,不喜欢生活方式的无过渡变动,老是念叨:“人还是要住得接地气,要脚踩在土地上,要是有个院子随便种点什么,都比起现在这样自在”。
别说老年人不适应,我这念旧的年轻人也是从不舍慢慢适应着过来的。
我怀念那个前后两道门,Y字型聚集着多户人家的简陋小院;我怀念开饭时间邻居之间互相赠送主妇们的拿手菜;
我怀念那株天生天养的老根月季、那只由爷爷带着徒弟费力搬回来、为我们姐妹置的荷花缸;
我怀念承载着整个青春期友谊的小阁楼,放学后每天都有同学来家里跟我们一起吃零食、尝着妈妈翻着花样做的下午茶、听四大天王的磁带、嘻哈逗趣完成一天的作业;
我怀念满院墙角随意盛开的凤仙花、整个夏季都被家人摘了给我们泡澡,具体什么护肤疗效也不去讲究,就觉得这是我们家独有的一份美学仪式感;
我怀念奶奶在灶上现烤的玉米,清香、天然,胜过所有KFC和炸鸡店、西餐厅的厨师技艺;
我怀念爸爸给我们建的专用洗手间,那时对于住平方的人家而言,是少有的便利时髦。大表姐每天上班中途来串门的必需流程就是“借洗手间一用”(≧∇≦)/
我怀念,那承载了一路成长记忆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
然而,所有美好基本都归属于记忆,也许正因为只存在于记忆、而消失于现实,才尤显珍贵。
如今,每回经过老宅原址附近,总会去看看现在挂牌为邮政局本部、而拆县建市前一直是县政府的那座大院。围墙内写着年份的老树仍在、却不知儿时一起爬树背书的小伙伴去了哪儿; 当年那个无忧无虑、意志奋发的小女孩——“我”,又被如今的我遗落在时光的哪个角落。
读蔡崇达的《皮囊》,其中“母亲的房子”有一段描写,颇为触动、即时便鼻子一酸: “我知道,其实自己的内心也如同这小镇一样:以发展、以未来,以更美好的名义,内心的各种秩序被太仓促太轻易地重新规划、摧毁,重新建起,然后我再也回不去。无论是现实的小镇,还是内心里以前曾经认定的种种美好。” 大致,这就是我的遗憾与所获。
每座城市都在以日新月异的速度发展,有拆除有新建。每个人心里的房子也都有人来了、停驻或离开。我知道,人生是一条直通终点的高速路,无法折回、重来,只有一路向前。
幸而,无论房子建在高地还是滩涂,我知道,这辈子,都有家可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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