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志》
天宝初,有王薰者,居长安延寿里中。常一夕,有三数辈挈食会薰所居。既饭食,烛前忽有巨擘出烛影下,薰与诸友且惧,相与观之。其擘色黑,而有毛甚多。未几,影外有语曰:“君有会,不能一见呼耶愿得少肉置掌中。”薰莫测其由,即与之。其臂遂引去。少顷,又伸其臂曰:“幸君与我肉,今食且尽,愿君更赐之。”薰又置肉于掌中,已而又去。于是相与谋曰:“此必怪也。伺其再来,当断其臂。”顷之果来,拔剑斩之。臂既堕,其身亦远。俯而视之,乃一驴足,血流满地。明日,因以血踪寻之,直入里中民家。即以事问民,民曰:“家养一驴,且二十年矣。夜失一足,有似刃而断者焉。方骇之。”薰具言其事,即杀而食之。
雨珠砸在延寿里的青砖上,王薰望着檐角垂落的雨帘,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陶杯。烛火在穿堂风里忽明忽暗,将屋内五道人影投射成扭曲的巨兽。
"这雨怕是要下到三更。"李慕云往铜炉里添了块沉香,青烟刚升起就被风撕碎。陈秀才突然碰翻酒盏,琥珀色的液体在案几上蜿蜒成河,倒映出烛台后那片诡异的阴影。
阴影蠕动着膨大,在众人屏息间化作一只覆满黑毛的巨掌。王薰感觉喉头发紧,那掌纹里嵌着暗红血丝,指甲缝渗出青绿色黏液,正缓缓探向炙羊肉。
"君有会...不能一见呼耶?"沙哑的声音从虚空传来,带着湿漉漉的回响。案几上的酒液泛起涟漪,李慕云的佩剑在鞘中发出蜂鸣。
"当真是精怪索食?"张画师抖着手将肉块放在掌心,黑毛巨掌卷走时带起的腥风,吹灭了东窗三支红烛。
陈秀才缩在墙角:"《玄中记》载,精怪讨封需以血食..."话音未落,那巨掌再度破影而出,掌心裂开布满细齿的嘴,将肉块吞得汁水四溅。
李慕云突然按住剑柄:"第三次来时要快准狠。"他蘸着酒水在案上画出路线,"张兄负责诱其深入,王兄持铜镜照其真身,某来斩这孽畜。"
当腥风第三次袭来时,王薰瞥见掌根处有道陈年箭疤。剑光如白虹贯日,断掌坠地竟发出金石之声,暗红血液喷溅处,砖缝里钻出细小的白蘑菇。
五更梆子响时,血蘑菇已蔓延成路。王薰举着风灯蹲在巷口,灯罩上雨丝与血珠碰撞,炸开朵朵赤色烟花。血迹尽头是座颓败宅院,老槐树上悬着的破灯笼,照出驴棚里那只三足黑驴。
"这驴跟了老朽二十冬..."驼背老汉颤巍巍举灯,昏黄光晕里,断腿处刀口平整如镜。黑驴忽然昂首嘶鸣,眼珠翻成惨白,棚柱上陈年抓痕渗出黑血。
王薰用桃木簪挑起地上黑毛,毛发烧灼时腾起的青烟中,浮现出长安城百年前的轮廓。李慕云剑尖挑起驴槽里的碎骨,竟有半截带着玉扳指的人指。
子夜的法器铺里,玄虚道长将朱砂填入桃木剑纹:"驴本属坤,二十年不腐,怕是吞了太多怨气。"铜盆中符水忽沸腾如泉,映出黑驴皮下涌动的无数人脸。
当众人破门而入时,驴棚地面已化作血沼。黑驴断肢处钻出肉须,缠住陈秀才脚踝就往血沼里拖。王薰抛出的铜镜在空中碎成八片,镜片落地成卦,困住暴走的妖物。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玄虚道长的桃木剑引下惊雷,电光中黑驴皮毛褪尽,露出具嵌满铜钱的将军骸骨。骸骨心口插着半截箭簇,与断掌箭疤严丝合缝。
雨丝穿过新糊的窗纸,王薰摩挲着箭簇上的"武德"铭文。玄虚道长在院中焚烧驴皮,青烟凝成个金甲虚影:"当年玄武门..."话未说完便随风散去。
延寿里飘起驴肉香时,陈秀才在灰烬里扒拉出块玉珏。李慕云擦拭着染血的剑穗:"精怪执念,终究敌不过人间烟火。"唯有王薰盯着重新长出的蘑菇——那些雪白伞盖上,渐渐洇出胭脂色的纹路。
雨停了,新磨的铜镜照出巷口老槐。灯笼残纸在风里晃了晃,隐约现出个抚掌而笑的金甲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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