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烈日熔金。我分罢工事,饮尽绿豆汤,独往戈壁深处行去。沙丘起伏如凝固的金浪,热风卷起细尘,天地间唯闻足下碎响。忽见一里外沙砾间散落点点灰绿——那便是沙葱了。蒙古人称它“噶穆尔”,意为“沙漠之葱”,名中藏着整片荒原的敬意。
俯身时,沙葱细圆筒形的叶片掠过指尖,凉意混着辛香渗入皮肤。此物最是奇特:看似纤弱,却能以深达五十公分的根系饮透地泉,鳞茎如秘藏的水囊,蜡质叶面反射着灼日,纵是零下三十度寒霜或四十度酷暑,亦不能夺其生机。一株沙葱,便是演化打造的荒漠生存机器,根系深扎,任风沙如刀,兀自葳蕤。
采撷之际,忽悟此中真意。沙葱生于盐碱之地,叶脉暗藏排盐孔道;花绽紫霞时,为荒漠蜂蝶辟出蜜源;枯叶腐化,竟将流沙染出微薄沃土。所谓“沙葱不死,生命不息”,游牧民的古谚早道破天机:荒芜不过是表象,蓬勃总在寂处生。
归途斜阳沉沙,怀中的沙葱漫溢野香。此物含硫化物,可解羊肉腥膻——难怪忽必烈麾下士兵当年偶得此草,竟令厌食将士重开胃口。至庖厨,取沙葱嫩茎焯水凉拌,其钾含量三倍于香蕉,钙质媲美芥蓝,高钾低钠恰如天赐高血压者的荒漠良药。
暮色里咀嚼沙葱羊肉包,辛香在舌尖绽开。想起日间所见:沙葱种子随风远扬,遇雨即发;鳞茎分蘖,十日内可成新株。纵是沙暴埋没,三五年后遇水仍萌——这何止是食材?分明是荒原写给生命的战歌。
荒漠拾珍录:
归家以沙葱烹茶,《本草纲目》载其“开胃消食、健肾壮阳”,饮时忽见陶公诗境:
“烈日熔沙径,
俯拾噶穆尔。
根深饮地脉,
叶韧写天书。
一捧荒原泪,
千载牧民劬。
忽觉盘中绿,
悠然见太初。”
这沙砾间的翡翠,以辛辣封印阳光雨露,以纤躯固守流沙。当我们咽下这份野性,亦吞纳了荒原最古老的智慧:真正的生命力,恰在看似贫瘠处,迸发最磅礴的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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