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村

屋子里坐着我爸，村长，何叔，刘胖子和一个大我八岁的李清姐。他们似乎在商量什么事，具体说了点什么我并没有听清。出于好奇，我就爬在门后认真听起来。

“忠强啊，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跟你闺女好好说下，这事儿要是能办成，你们家可就立大功了！”村长满是期待地望着我爸说。

我爸一边谦卑地笑着点头，一边用坚定的口气回应村长:“嗯！放心吧老宋！我们一定把事办好！”

我从里屋一出来，就被屋子里的烟味呛的直咳嗽。缓了几秒钟，我忍不住好奇地问村长:“宋叔，你们在说什么立大功？为什么还要我爸跟我说？我一个小孩子能帮你们什么忙呢？”

“这件事非你不可啊小果。你虽然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但你去过狗村，跟你柳大爷也熟悉，你看，北山那群疯狗经常从山上跑下来咬人，这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趁现在还没有出人命，得赶紧把这些狗抓起来送走，不然等咬出人命，事可就大了！”

“哦？可是我怎么就没听说过北山的狗咬过人呢？那要是抓到这些狗，你们要送狗去哪里？我到了北山能做什么？”

“抓了狗送去动物收留所，那边会有人照看。你去了什么也不用做，你只要把那群狗驯服，不让它们乱窜乱跑乱咬，其他的我们来做。”

“哦，那什么时候去？都有谁？”

“今天晚上。一共六个人，我和你还有你爸，你何叔和你胖子哥还有李清。”

“为什么是晚上？白天不行吗？再说你们有没有跟柳爷爷商量好，把他的狗带走呀？”

“商不商量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把北山这些狗带走，就把大事解决了！”村长还没来得及回我话，就被何叔抢着说了这么一句。

1

何叔所说的北山我很熟悉，我们村子就在北山脚下。不过现在人们不把北山叫北山，而叫狗村。因为大概五年前，北山岭来了一个年过六旬的流浪汉，还带了三条狗。

流浪汉身形矮小，骨瘦如柴，他的三只狗，除了一只黑土狗是正常健全的外，另两只狗，一只没了一双前腿，另一只狗是盲狗，一双眼睛被人为地挖掉，如果不细看，还以为是狗的毛发太长遮住了眼。

最开始村子里的人们觉得老人可怜，就把自家吃的喝的送给老人，心想着那流浪汉，只是暂时在里歇歇脚，待上几天就走。

没想到这流浪汉不仅没走，还在山头搭了棚子住下来，把他的狗从最初的三只，养到现在的三四十只。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村民们把对流浪汉的好奇与同情，变成现在的嫌弃与厌恶。村里多次聚众开会，村民们大部分都强烈提出，要把流浪汉和他的一群狗赶出北山，还村子一片安宁。

就在大伙儿开会商量着怎么把流浪汉赶出村的计策时，流浪汉拿了一张发黄的纸和一包衣服递给村长，村长看过之后，直接告知村民们，流浪汉就是五十多年前，前老村长的儿子。

前老村长的儿子叫柳传志，柳传志是老村长老来得子的唯一一个孩子。并且为了生这唯一的儿子，老村长的媳妇冒死生下来，本来就是高龄产妇，加上常年身体虚弱。

村长媳妇生下儿子还没三天就死了。留下他跟儿子相为命，儿子没了妈，老村长在家里既当爹又当妈。

他对这个儿子从小关怀备至，疼爱有加。尽管家里不富裕，但是只要是能给儿子的他都尽量满足。

老村长的儿子十岁那年，得了一场重病，在四处求医没有看好的情况下，老村长通过亲戚介绍，在省城请了一位大夫来村子里给儿子看病。

大夫来到老村长家，看了他儿子的病情，很严肃地跟老村长说:“这孩子的病拖得时间太长，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不过要看好不是没可能，得把孩子转到省城的大医院。”

老村长一听，就赶紧召集乡亲们帮他筹钱，连夜叫了一辆拖拉机，把他和儿子还有那位大夫夫一起送到县城，再从县城坐车去省城医院。

大概过了半个月，老村长被几个穿警服的警察给送回来，说是村长儿子在医院病没看好死了，村长受不了这个打击，趁医生护士不注意，背着儿子尸体偷跑出医院。

再后来就是，他儿子尸体被他弄得不知去向。老村长整日在省城的大街小巷疯疯癫癫地找儿子，只要一遇见跟他儿子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他就拉住孩子要把那孩子带回家。

有的孩子家长无奈之下报了警。警方经过多方查证，才打听到我们这个村子。

好在老村长在我们村还哥有嫂，警方将老村长交给他哥嫂，简单地做了记录就走了。老村长的大哥朴实忠良，但嫂子为人尖酸刻薄。

村长在哥嫂家待了不到半年，就病死在一间黑暗潮湿的小屋里。村里人也有为老村长谋不平，但都是敢怒不敢言。因为村长嫂子直言快语，泼劲十足，谁要是惹毛了她，那就是肥肉往饿虎口里塞。

2.

虽然，村子里的人都知道流浪汉的身世来历。可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五十年，柳传志的亲人也已相继过世。

村子里说得上话的几位老人，在村委会上提议，只要柳传志答应把他的狗全部送走，就让他在北山好好度过余生。

还有村民说，柳老汉要养一两只狗可以。其余的要么宰杀，要么送走。总之，这村子里容不下这么多狗，整日东奔西跑，乱闯乱窜。

村长把话带给柳传志，柳传志老人一听直摇头，他说他不会把狗送走，也不会把狗宰杀，这些狗都是些可怜命。

他当年奄奄一息差点活不下去时，是狗救了他。后来他被人贩子拐走要卖掉时，也是狗救了他。

几十年来，流浪在外，走南闯北，他相继收留过几十条狗，有老死病死的，有在大街小巷走丢的。

他就是在这颠肺流离的生活里，跟着几条狗相依为命，度过孤苦无依的日子。狗救过他，他救过狗，狗对他有恩，他对狗有情。

他想不通，狗又不害人，不咬人，为什么村里人非要把这些狗赶尽杀绝？他五年前，费了很大劲儿找回儿时老家的村子，就是想给自己和这几只狗，找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家。

可找回来了又能怎样？还是被人们逼着赶走。他一生流浪惯了，现在老了，也走不动了，就想在一个地方安安分分地度过余生。

他九岁多就与狗为伴，狗对别人来说，是看家犬、宠物。对他而言，那是“亲人”，是陪他度过每一个艰难困苦日子里的“知心人”。

3.

李清姐从中午就一直都待在我家，跟我聊家常。她告诉我她是村长从市里拖熟人请来的爱心动物救助站的志愿者。

何叔和胖子哥是村长托人在外地找的货车司机，帮忙把这几十只狗，运回动物救助站。

晚上十一点多，一辆大货车停在我家门口，从车上下来的是何叔和胖子哥。李清见他们俩从车上下来，就立马从椅子上站起身，跟他们打招呼。

村长家就在我家隔壁，见车来了，就来我家门口，跟何叔、胖子哥还有我爸递烟打招呼。

正在我们起身要上狗村时，天空突然又打雷又闪电，看样子暴雨要来了。

果不其然，我们六个人都身披雨衣，一人一手拿着手电筒，刚走到山脚下，豆大的雨点就迎面袭来。

“宋叔，这暴雨来得太突然了，下这么大雨，要不咱回去吧？”我转身对身后的村长说，事实上是有点不想去了。

“回去？已经计划好的事是不能再拖了，免得夜长梦多！”这一次还是何叔抢先村长回应我，村长没有说话，只是摆摆手，示意我继续向前走。

不到半小时，我们就来到狗村柳老爷的“家”门口。这时雨夜渐渐小了，但还淅淅沥沥地下着。

柳老爷的家是用七彩无纺布和草垛、木头支撑起来的棚子，有一间大棚和一间小棚。我来过这儿，对这里比较熟悉，我知道小棚里住着柳老爷，一间大棚分别住着二三十只狗。

可是让我们奇怪的是，这里出奇地安静，没有任何狗叫声。我先去的小棚，喊了几声柳老爷没人回应，就透过棚子缝隙往里瞧。

里面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到，我就轻轻推开小棚门，里面除了一张空木板床，什么也没有。

村长又小心翼翼地打开大棚门，里面除了一股难闻的狗臭味，也是空空荡荡地一无所有。

“奇怪，人和狗都去哪儿了？”我爸一脸茫然不解地说。就在大家都在猜想和纳闷时，我在隔壁小棚的木板床头发现了一封信，就赶紧跑到村长跟前，把信递给村长，村长拿着信轻声地念起来:

各位北村的父老乡亲们:
来北村五年，多谢大家关照，我才能活得不像以前那么艰难。
我是一个六十多岁的流浪汉，从小靠捡垃圾废品为生。我无父无母，从懂事起就跟着养我的大爷爹捡废品。
大爷爹待我好，教我识字，做饭洗衣。九岁那年大爷爹被车撞死，从此我就是一个孤儿。
我经常被街头混混欺负，踢打抢钱那都是家常便饭。后来我救了一只在街头快要饿死的狗，这狗就一直跟着我，有了狗我就很少被人欺负。
有次我在一个垃圾堆发现了一个跟我同龄的孩子，本以为这孩子是睡着了，走进一看才知道是死人。
我看这孩子被扔在垃圾堆也怪可怜，就想着把孩子找个荒地埋了。在埋孩子尸体时，我看着孩子一身干净的衣服，而我自己却穿的破破烂烂，就把自己衣服和那孩子衣服做了调换。
这也是后来我把那身衣服和他衣服口袋里的死亡证明，能拿给村长看的原因。
我老汉一辈子没做过啥亏心事，唯有这五年撒谎说我是柳传志和换这孩子衣服的事，让我心里一直有愧。
我本就不该来这里打扰各位乡亲，所以我还是带着我这群狗离开这里，去我该去的地方。
          再次鞠躬致谢各位乡亲    李大生

村长读完信，长叹一口气，对我们几个说:“明天一早，我就组织人把李大叔找回来，让他继续待在这儿，以后这就是他和那群狗的家！你们谁去？”

“我去！”我们几个都异口同声地回答。

雨渐渐停了，夜间的山上，被被风吹过的树叶沙沙作响。李老爷和他的狗没有人知道走了多远，去了哪里？

几天过去，村长和十几位乡亲寻找的毫无头绪，李老爷和他的狗没有任何下落。

一连下了好几天雨，夹杂着大风，把李老爷搭的大棚和小棚吹的七零八落。李老爷和他的流浪狗走后，被人们称作“狗村”的北山上，恢复了五年前的平静。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