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不得不考虑考虑我的生存问题了,我已经看到了我在龙冈中学的前景,那将和在白莲中学是一样的状况,无论你的身后有没有站着一个叫袁野的人,那都是没有什么用的。
新学年就要开始了,我的下落还没有确定。当初袁野答应我可以调到瓢城市一中的,但现在黄了。袁野说,那是要考虑考虑的,你想,你从外面一回来就可以到城里去,那别人会怎么说这件事呢?还是先等一等,在龙冈中学先呆一呆吧。你的关系已经正式调到龙冈中学了,找个时间到局里办一下手续吧!

我苦笑笑,我什么也说不出。还要先等一等,我已经等了三四个月了。可是我既然已经回来了,我就得接受这种不能接受的一切。人的苦难就是这样的,三四个月对一个心情愉快的人来说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可对我就不同了。我因为盼望因为等待可能会到的调到瓢城市一中的调令而使我的生活变得痛苦而又漫长。在这里,请你允许我抄录一段M·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里的一段精辟的议论。我认为他把我要说的全说了。伟大的作家就是这样,他讲出了所有人的共同感觉,而且能够穿透遥远的时空。普鲁斯特说:
一位真实人物的悲欢在我们心中所引起的各种感情,却只有通过悲欢的具体形象做媒介,才能得到表现;第一位小说家的聪慧之处就在于他了解到在我们激情的机制中,既然形象是唯一的要素,那么干脆把真实人物排除掉的那种简化办法,就是一项决定性的完善措施。一个真实的人,无论我们对他的感情有多深,总有相当大一部分是我们感官的产物,也就是说,我们始终无法看透,总有一种僵化的分量是我们的感觉所抬不动的。遇到什么不幸落到这人的头上,我们固然也能为之而伤心,但是我们心目中的他所遭受的不幸其实不过是整个不幸概念中的一小部分而已;甚至他本人也只能感受到整个概念的一部分。小说家的创举在于用数量相当的抽象部分,也就是说,用灵魂可以认同的东西来替换灵魂无法看透的部分。既然我们已经把这些新形态下的人物的举止和感情化作了我们自己的举止和感情,既然这些举止和感情是在我们的内心得到表现的,而且,当我们心情激荡地翻阅书中一页又一页的文字时,书中人物的举止和感情在我们的内心控制了我们呼吸的急缓和目光的张弛,那么,表面上的真实与否又有什么要紧呢?小说家一旦把我们置于那样的境地,也就是说,同纯属内心的种种境界一样,凡喜怒哀乐、七情六欲都得到十倍的增长,那么,他写的那本书就会像梦一样搅得我们心绪不宁,但是这比我们睡着时所做的梦要清晰明朗些,因而也留下更多的回忆,到那时我们的内心在一小时中可能经历到的各种幸与不幸,我们在实际生活中或许得花费好几年的工夫才能领略到其中的一二,而最激动人心的那些部分,我们恐怕终生都体会不到,因为幸也罢不幸也罢,在生活中都是缓缓发生的,慢得我们无从觉察……
我的感觉就不能抬得动我的不幸,而我的不幸又是这样缓缓发生的,我还能企求别人对我投注伟大的同情与哀伤吗?我是个什么东西,我怎么能得到人们的哀伤呢?在这个时代,人们的感觉差不多都已经迟钝的时候,对自己的亲人也未必能够有更深刻更伟大的同情,我又怎么能够得到呢?这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时代,因为这个时代已经没有感情了。我们都是感情上的奥勃洛莫夫,我们已经无法被感情唤醒了。你把这一问题去对一个叫作金洪的小官僚说,那就无异于白痴。金洪是可以用感情唤醒的吗?
现在,我又更清醒地认识到一点,我只不过是一个外乡人。我能对我们瓢城的教育局提出什么更高的要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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