苕木匠读《周易》(53):兵者，存亡之道

苕木匠读《周易》(53):兵者，存亡之道

初六（遁  ）：师出以律。否、藏，凶。

“律”字的本义是古代用来校正乐音标准的管状仪器。以管的长短来确定音阶。从低音算起，成奇数的六个管叫律，也叫阳律，名称分别是黄钟、太蔟、姑冼、蕤宾、夷则、无射，经一寸，长分别为九、八、七、六、五、四寸。成偶数的六个管叫吕，也叫阴律，名称分别为大吕、夹钟、仲吕、林钟、南吕、应钟，尺寸较阳律各短半寸。阳律和阴律也统称为十二律。此十二律中的黄钟就是《尚书·舜典》所说“同律度量衡”的依据。《尚书大传》说：“黄钟为万事根本，度量衡皆以出。”班固注：“度起于黄钟之长，量起于黄钟之籥，衡起于黄钟之重，故同律在度量衡之先。”也就是说：黄钟的长度、重量和容积分别是古代确定长度、测量体积和测量重量的器具标准。因此，律实际上也就是一个为大家所认可的标准，由此而引申出法律、规则、纪律、约束、遵守等义。这里用纪律义。

“臧”：隐匿。

初六爻爻辞大意为：“军队出征，要以良好的纪律为取胜的保证。如果没有军规队纪，或者有纪律而不执行，就会造成失败的后果。”

这段爻辞是两句话。“师出以律”是一句，从正面提出要求。“否、臧，凶。”是一句，讲述如果不按这个要求办的后果。“否”是没有纪律，“臧”是有纪律而不遵守。我们在前面曾经引用过的那段《左传·宣公十二年》的记载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晋国的失败就是副统帅彘子违背了本爻辞“师出以律”的要求的结果，也就是“臧”的结果。现代的部队一样，遵守纪律是战士们入伍后要学的第一课。也是官兵们在部队期间要始终遵守的。

初六爻爻画为“  ”，《遁》卦卦象。“遁”字的本义为隐藏，故有“否、臧”之辞。另外，老子说：“以正治国，以奇治兵”。所谓的“奇”也就是要隐藏自己的作战意图。而纪律是隐藏意图的保障，故有“师出以律”之辞。

到将士们中间去

九二（姤  ）：在师中，吉，无咎。王三锡命。”

这句爻辞理解起来并不难，主要是要搞清楚是谁“在师中”？是和尚、道士之类的法师？或者是孔明、吕尚之类的谋士？传统易学一般释为是主帅在师中，完全是废话，主帅不在师中在哪里？即使是现代的高科技战争，主帅也必须在前线，更何况是交通落后的古代，更何况是先拼将的时代。

其实这个问题在爻辞中已经说得很清楚，在师中的是“王三锡命”的“王”。王在师中是亲临前线，可以鼓舞军队的士气。狭路相逢勇者胜，在战场上除了主帅的计谋和军队的装备外，军队的斗志也是取胜的关键，所以王“在师中”就“吉”，就能够取得圆满的胜利。

王“在师中”为什么就能鼓舞斗志而“吉”呢？因为“王三锡命”：王可以及时地颁布嘉奖的命令。这里的“三”不是实数，只是喻其多、及时。因此，九二爻爻辞可译为：

“君王亲临前线，与自己的军队在一起，就可以取得最大的胜利，而不留下遗憾。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君王在前线可以及时地颁发嘉奖的命令，从而鼓舞军队的士气。”

历史上有过很多次君王亲征。大凡这个时候，官兵们那可真是如狼似虎啊。如果碰巧把受困的君王救下来，后来的荣华富贵……呵呵，把眼睛闭着想的效果会更好一些。但把眼睛睁开时却不要记忘了，《周易》不是为官兵们写的，而是为这个可能被救的王而写，是让他们记住：在重大时刻要亲临前线。哪里看出“重大时刻”的意思呢？从卦象上看出来的。

九二爻爻象为“  ”，《姤》卦卦象。“姤”有配偶和相遇的意思。而《周易》中，作者正是以婚姻来象征商周关系的。所以实际上，这一爻是说在商周之战这类战略性质的军事行动中，在这种决定家国命运的重大军事行动中，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危及关头，为君为王者应当身先士卒，应当亲临前线。所以，这句爻辞的正确翻译也可以在句子的前面加上这一个前提条件，以免这些小王子们长大后，老是想着往军营里跑，军队好玩啊。跑得太勤的话，这一招可就无效了。这是速效救心丸，关键时候才能用一用的。

兵贵神速

六三（讼 ）：师或，舆尸，凶。

“或”字通“惑”，疑惑的意思。“师或”就是“师惑”，就是在战场上处理事情不果断。“舆”为运载。“舆尸”就是用车装载尸体，比喻伤亡惨重。“凶”是对结局的判断。因此，这段爻辞的大意可译为：

“在战场上如果处事不果断，就会造成重大的伤亡，从而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这段爻辞实际上是讲述兵贵神速的道理。《孙子兵法·作战篇》说：

“用大规模的军队作战，要求速胜。旷日持久就会使军队疲惫，锐气受挫。攻打城池，则会使兵力耗竭；军队长期在外作战，会使国家财力不继。如果出现军队疲惫，锐气受挫，实力耗尽，国家经济枯竭，那么诸侯列国就会乘机发动进攻，那时候即使是足智多谋的人，也无法挽回败局了。所以说，在军事上只听说过为求速胜而指挥笨拙的情况，没有见过为指挥的精巧而持久作战的情况。战事久拖不决而对国家有利的情形，从来不曾有过，所以不完全了解用兵弊端的人，也就无法真正理解用兵的益处……因此，用兵打仗贵在速战速决，而不宜旷日持久。”

这里所说的兵贵神速的用意与本爻辞所述是一个道理，不过是从反面立论而已。“师或”就是处事不果断，不果断就会贻误战机，导致僵局的出现，从而造成较大的伤亡。

六三爻爻象为“  ”，《讼》卦卦象。“讼”就是争讼、争论的意思。争讼说明意见不统一，打还是围？攻城还是打援？正面交锋？还是各个击破……这些都是问题，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不允许我们用过多的时间去争论，否则就会贻误战机而造成较大的伤亡，故有此爻辞。所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当年的辽沈战役中就有许多“师”不“或”的好例子，一群找不到班排的“散兵游勇”打得武器精良的国军直喊“娘希匹”。

出兵要合理又合法

六四（涣 ）：师左次，无咎。

“左”字的本义是辅佐、帮助的意思，被借用为方位词中左右的“左”。后来为避免混淆，则在左字旁加单人写作“佐”，以表辅佐之义，于是“左”字渐失本义，而为借用义所专。在本爻辞中应为辅佐的本义。

“次”字从“二”从“欠”。“二”在顺序中是较一要靠后的数，而“欠”就是不足的意思，因此，“次”字的本义为次等的、较差的、副的等义。结合下一段“田有禽，利执言”的爻辞，这里的“次”当是指社会中的弱者。

六四爻爻辞大意为：“出师帮助弱者，没有过错。”

好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互的好汉。作者为什么要打这个抱不平呢？下一句爻辞有交待。当然，如果是强者，也就不用去帮了。

六四爻象为“  ”，《涣》卦卦象。“涣”是流散、涣散的意思，辅弱就得惩强，就是瓦解敌人，消除威胁，所以有此爻辞。

六五（蒙  ）：田有禽，利执言，无咎。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凶。

这段爻辞的字面意思很好理解，就是：“农田里面有飞鸟，利于将其捕获后教训一顿。长兄统帅着军队，小兄弟搬运尸体，要认识到其危险。”

译了白译，还是不通。

理解这句爻辞要结合上一句爻辞来看，上一句说“师左次，无咎。”帮助弱者没有过错。但为什么要帮助他们呢？这一句就是对这个问题所作的解释。

“田有禽”：农田里面来了吃庄稼的害鸟。“利执言”：利于将它们捕获后教训一顿。飞鸟是听不懂人话的，所以“田有禽”应是一句比喻，比喻破坏社会正常秩序的人，相当于害群之马的意思。“利执言”正是“师左次”的目的，要教训一下那些欺负弱者、破坏社会正常秩序的人。作者在此强调的是维护社会秩序的问题。或者说，作者在此强调的是军事行动的合理性问题。你把军队发出去打仗，不能是因为眼红人家发了财，不能是因为看上了人家的石油资源，更不能是因为什么原因都没有，就是想打架……而应当有一个得到老百姓支持的理由。“田有禽”就是理由，就应当发兵去“利执言”，去“师左次”。

但是路见不平时，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拨刀相助的，还要惦量惦量自己有没有拨刀的实力和资格。这就正如社会秩序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去维护的，就如警察不是人人都可以当的一样，所以作者紧接着又说“长子帅师，弟子舆尸”：只有大哥才具备统帅军队去“执言”的权力，小兄弟如果也想去做这种仗义的事，只会拖着尸体失败而归。为什么呢？这涉及到权力的合法性问题。

古代君权实行的是嫡长子继承制，长子是君，老二、老三、老十八、老二十九……所有弟子都是臣。所以这里的“长子”是指君王。是说只有具备了君王权力的人才有维护社会稳定的义务和责任，才能够号召民众共同对敌，才是发动战争的合法主体。否则，名不正，言不顺地发动战争，就可能会处于孤独的境地而失败。所以，“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讲的实际上是发动战争的合法性问题。

以下一段是几年前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后不久，我在另一本书中写的一段话：

“伊拉克打科威特是因为在伊拉克看来，科威特出卖了阿拉伯人的利益，是“田有禽”，所以他要“利执言”。但他只是一个民族的大哥，在世界上还只能算小兄弟，所以不得不“弟子舆尸”，自食苦果，失败而归。以实力论，当今世界的老大是美国人，以政治论，联合国是老大，所以当联合国发动第一次海弯战争的时候，就是典型的“长子帅师”，在政治第一的联合国的授权下，由实力第一的美国领导，很轻松地完成了将伊拉克赶回老家去的任务。最近这一次的对伊战争则有了一些变化，美国人为了维护他自己的利益而发动对伊战争，他维护的是他的自留地的利益，而不是世界这块大田的利益，所以在联合国通不过，于是他绕开联合国直接开打。战场上虽然取得了明显的胜利，但政治上却是失败的，而且其不良后果还将逐渐显现。两次同样对手的战争，对美国人而言，结局是不一样的。第一次的对手实力较强大，打起来却很轻松。第二次战争，对手已经是苟涎残喘，但美国人的感觉可能并不良好。对于世界实力第一的“长子”如此，其他的“弟子”就更是不用说了。可见发动战争不仅需要老子天下第一的实力，也是需要有老子天下第一的地位和资格的，不能够乱来，否则一定会得不偿失。”

几年过去了，美国是否得不偿失呢？他们自己应当知道当今世界的冷暖了吧。这种结局就是因为美国佬违背了合理及合法的基本原则：他打的是只己经投降不再危害的死老虎，他是在没有得到大家支持的情况下在打死老虎。或者说，他们的行动违背了“田有禽”和“长子帅师”这两个基本条件。这种做法的后果是什么呢？作者在下一卦中的九五爻爻辞中会告诉我们，也就是不能做到“邑人不诫”。或者说，大家对你这个本来公认的世界警察不再放心，大家要开始搞小动作，开始武装自己……

六五爻爻辞可译为：

“正如田中来了害鸟要驱逐一样，对待破坏社会秩序的强者，也要将其绳之于法。战争只能由最高领袖来发动，不具备其资格者如果也想发动的话，将会造成惨重的伤亡，以失败而告终，要认识到不合法战争的危险性。”

这段爻辞所表达的意思有两层：一是为了社会的稳定，当社会上出现破坏社会秩序者时，可以出兵，也必须出兵，不用犹豫，这是义不容辞的；二是惩治行为要由合法的最高领袖主持，不能乱来。注意这里所指的“禽”不是指单个的人，而是指需要动用军队去镇压的犯罪组织和集体。

六五爻象为“  ”，《蒙》卦卦象。“蒙“就是愚昧无知的意思，对这种愚昧的田中害鸟要给予坚决的打击，所以说“利执言”。同时自己不要因为打击愚昧者而成了另一个愚昧者，所以有“长子帅师，弟子舆尸，贞吉”的爻辞。

不按规矩出牌的条件

上六（师  ）：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

“开”：开辟、开创。

“承”：承担、承继。

上六爻爻辞大意为：“伟大的君主如果取得了上天授予的使命，从而开创一个新的政权，承担起让家族发达兴旺的责任，那么他一定要得到民众的拥护。”

这句爻辞不难理解，主要是搞清“小人勿用”的含义就行了。“勿用”一词我们在《乾》卦中己经详细解释过了，它就是“用勿”，就是招摇聚众的旗帜，就是组织民众或得到民众拥护的意思。不要按“勿”字的现代常用义“不”，而将“小人勿用”训成了：小人不能用。

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小人”指的是谁？小人当然是指民众，但这个民众应当是指你所“开国”的大多数民众，而不仅仅指你所“承家”中的民众。或者说，对作者周公而言，这里的“小人”是指原商王朝内的大多数诸侯国，而不是指周族自己的小家族。周族是因为得到了商王朝中的大多数诸侯国的支持，才得于建国的，否则的话，还不是只能当小媳妇。想当年，商王抓文王时，不就是小鸡一般被拎去了。

  上六爻爻象为“  ”，《师》卦卦象。卦象只有九二爻一爻为阳爻，其它五爻均为阴爻，有一人统帅，万民响应之象，正是军队的象征。故有此爻辞。

《师》卦是讲军队及战争的卦。《师》卦卦辞说“贞丈人，吉。”找一个好的指挥员是关键，不用自己去瞎操心。

初六爻说“师出以律”，要建立良好的纪律，譬如签一个军令状，要一切行动听指挥。

九二爻说“在师中，吉。”要及时地奖励功臣，以鼓舞士气。

六三爻说“师或舆尸”，讲述兵贵神速的道理。

六四爻说“师左次”，强调了征战的合理性，也就是说发动战争的目的要是惩强辅弱，维护社会秩序。

六五爻说“长子帅师，弟子舆尸”强调了征战的合法性，要由具有征战资格的人来主持。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改朝换代时的征战往往不是“长子帅师”，而是“弟子帅师”，但“弟子帅师”也要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上六爻说的“小人勿用”，他一定得到了广大民众的拥护。

如果我们将《师》卦的这些内容与古代的兵书，如《孙子兵法》、《六韬》、《鬼谷子》等进行比较，就会发现它们之间有很大的不同。《师》卦关心得更多的是政治层面，而兵法关注的主要是军事行动本身。这正是政治家与军事家的不同。而且“贞丈人，吉”这样的口气非王者莫属。从我们前面已经分析过的几卦看，没有哪一卦不是这种王者之辞，所以，我们反复强调在看卦时，一定要站在王者的高度来理解卦爻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