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王惠民先生的敦煌佛教图像研究方法
纵观王惠民《敦煌佛教图像研究》全书讨论的问题，与敦煌研究院以往的敦煌石窟艺术研究类书目多少有一些传承关系，这与敦煌研究院以往的研究传统有关。作者在“我与敦煌佛教图像研究”序文中也提到，他大学毕业到敦煌研究院工作，时任敦煌遗书研究所所长的施萍婷“认为世界各地的学者都可以做敦煌文献研究，而敦煌石窟研究得待在敦煌，一手资料多，容易出成果，进退的余地大些。” 也基于这一点，扎根敦煌的几代研究者在敦煌石窟图像题材辨识与研究方面做出了极大贡献。王惠民先生的这本论文集便是在这种题材辨识工作中所产生的学术成果的汇集。从目录来看，可以分成传统佛教图像题材和经变画题材两类专题研究。主旨是以敦煌石窟为主，发现新信息、订正旧信息，时间横跨作者三十多年的学术生涯。
1、以佛经为依据，借助壁画榜题和藏经洞绘画品识别佛教图像
以其中的“天请问经变”为例。《天请问经》为玄奘翻译的一部600余字的短经，由于玄奘身份显赫，译出后出现多部注疏，在敦煌石窟保存有37铺依据该经绘制的经变。文章分为四个部分，即经的性质、经的版本与流传、经变的构成以及经变榜题底稿的整理。天请问经变与思益梵天经变非常相似，一般参观者，甚至学者都很难在洞窟中分辨出它们的差别。它与大部分主要经变一样，都以佛说法图为中心，主要呈现佛说法的盛大场面，菩萨、弟子，诸眷属林立。在说法图的下部画出经中对应的几个请问场景。此经变判别的主要依据是：一、眷属身份，即跪在佛前请教者的身份，天神或菩萨等；二、榜题，通过对现存榜题的识读，锁定所对应的正确经名。鉴于佛典常见一经多译的情况，版本的推定也是重要的工作之一。敦煌遗书在此间起到了重要作用，作者从敦煌遗书中找到三件天请问经变的榜题底稿，对图像识读具有重要价值。 作者根据该经变在洞窟内的分布情况以及年代上的跨度，探索该经在敦煌地区乃至中原流行的初步时间、原因等更为复杂的相关历史问题。该文以经、经变画、流行背景三部分组成经变题材研究的标准样式，这种方法我们在施萍婷先生于1987年发表的《金光明经变研究》中便可以看到。施萍婷用相当长的篇幅，详细描述了“金光明经变”这一松本荣一未能辨识出的经变题材。而这项非常复杂的工作，有时只是从洞窟内一处小细节拓展开来，并由此填补或修正一个个图像定名的问题。
2、多重证据法下的综合研究
2000年出版的《敦煌研究文集》“敦煌石窟经变篇”的前言中，提出这样的期望：在专题研究上再进行综合研究， 可以看到从1982年《敦煌莫高窟内容总录》面世以后，敦煌的题材辨识工作在几代研究者的继承下，除了作为敦煌石窟壁画主体的经变画以外，图像新材料也在不断公布，随着研究思路的拓展，正在从专题研究走向综合研究。王惠民书中“地藏图像”和“十轮经变”两部分即是对敦煌佛教图像综合研究的一个很好的典范。
本书最长的章节是关于地藏图像研究的文章，由作者数年间发表的3篇论文结合而成，同时与书中另一章《十轮经变》有着密切的关联。这两个章节加起来有100多页，占据全书四分之一篇幅，可见作者之重视。文章所牵涉到的是中国佛教信仰中比较重要的一个形象——地藏菩萨，以及一个中国佛教信仰的特殊产物——三阶教。前者发端于北凉，而兴于唐代，并一直延续至今。后者昙花一现，创立于隋，兴于唐，随着数道禁令而消亡，历经三百余年。与这两者均有干系的是一部关于地藏菩萨的重要经典《十轮经》。《十轮经》是一部宣扬地藏信仰的佛典，其思想为三阶教创始人信行所吸取，对三阶教教义产生了重要影响。
莫高窟第321窟（张大千编第126号、伯希和编139A）壁画内容丰富，艺术精湛，是敦煌石窟中的代表性洞窟之一。这个洞窟的南壁壁画的辨识工作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最初被比定为是法华经变，20世纪80年代初，敦煌学者史苇湘发表《敦煌莫高窟的“宝雨经变”》将此窟南壁定名为“宝雨经变”。 史苇湘先生的这一研究得到了学界的认可，此后几十年间，学界都引用这一名称。王惠民发现莫高窟第74窟北壁被定名为“观音经变”的一铺经变画内容与第321窟南壁其实表现的是同一经变内容。这就引起了作者对这两个洞窟壁画壁画定名的质疑。作者将321窟南壁画面内容与《十轮经》经文一一比对，似乎90%以上的画面内容都与经文相合，但更确凿的证据是壁画上的三条文字榜题，恰好来自《十轮经》内容。这也是敦煌石窟壁画内容辨识的基本方法之一。再将莫高窟第74窟北壁壁画与321窟南壁比较，发现画面内容相似，进而将莫高窟第74窟北壁定名为“十轮经变”。作者关于第321窟年代问题的讨论也同样精彩，抛开之前学者将此窟南壁定为“宝雨经变”而判断此窟年代为武周时期的观点，单从“十轮经变”题材出发判定此窟年代，则可以从武则天对待三阶教的态度、限制三阶教的行为等证据，排除此窟开凿于武则天时期的观点；又根据《历代名画记》中记载敬爱寺曾绘十轮经变的记载，考察敬爱寺的建造年代当在“圣历已后”， 可作为莫高窟第321窟开凿年代的上限；再根据第321窟内所绘密教和“观无量寿经变”的画法等内容，判定此窟下限当在开元年间三阶教之禁（721,725年）。
文献与图像的多重证据使得作者对敦煌石窟当中的“十轮经变”题材的研究令人信服。也为敦煌石窟图像内容辨识和洞窟年代的判定提供了新的方法论参考。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