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纯属虚构,切勿对号入座,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1,
(注释:太太:石牌方言的称谓,即:奶奶的上一辈,石牌人称为太太。)
某年年底,夜里下了一场小雪。农历腊月二十八,因为没有年三十,书上称之为小月。村里人说二十九就是年三十(除夕),于是,有的大户人家兄弟姐妹图热闹的已经开始轮流吃团年饭了(今天老大家团年明天老二家团年),村里于是不时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间或礼炮声意欲撕裂头顶的一方天空,招摇的宣告:过年啦!。
石牌某村的午后,一辆黑色小轿车在村里悠然的穿过几个鱼塘,又拐过几个弯后,停在了村东头王家福老汉的家门口。小轿车,对于石牌人来说,的确是不稀奇的,自石牌人民奔忙游离在石牌以外的天大地大以来,基本上每家每户都有了一部或者几部小汽车,但这辆黑色的带四个圈圈的小轿车,在走南闯北的大部分人的眼里,貌似还是自带光芒万丈滴。
驾驶室门打开,车里下一个年轻的小伙,他打开后面的车门,扶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老者一件黑羽绒服,脚穿一双棉布靴,一副眼镜架在鼻梁上,满面慈眉善目,就是电视里退休干部的模样。他们一老一少应该是一对父子。小伙扶出老者后,又从后备箱提溜出来一堆大大小小的礼物,走进了王家福老汉的院子。
在村口翘首盼望亲人归来的左邻右舍,极度关注,所有的目光都在远远近近的围观。大过年的,留守的老人每到春节都会关注谁家的儿子今年回来开了个什么车,谁家的儿子带回来了哪里的女朋友,谁家的闺女带回来哪里的女婿。。。。。。
只是,这王家福老汉中年丧子。可怜儿子刚刚一十八啊!懂事,礼貌,却因一场意外离世。后来要将唯一的闺女留在家里吃老米(石牌方言招女婿的意思),结果闺女自己谈了个对象偏偏是独生子,家长怎么肯?双方家长几番较量互不相让,最后闺女跟男方远走他乡了。
这对开着名为奥迪车的一老一少,引起了村里人的无限猜测。
后来,当王家福老汉领了那对父子去了东边的坟场,村里围观者中已有眼尖的人认出了那个年老的退休干部模样的老者和那个年轻人,是已故去多年的娄太太的弟弟和侄子,多年前来村里寻过亲。
石牌的风俗是每年的团年饭后要去给已故的人上坟,称之为辞年。以前,不光要辞年,年初一还要去拜年的,清明还要去吊清明。但因石牌人多游离在外地他乡,清明多不能回家吊清明,只有春节才回家,所以有诸多人选择年前年后给故人上个坟。想来,这对来客是来看望故去多年的娄太太的。
一片叹息。。。。。。唉!娄太太啊!
2,
我们把时光追溯到民国二十八年,回顾一下历史(民国二十八年:1911年,辛亥革命推翻满清王朝是为民国之年,民国二十八年为1939年。)。在把时光追溯到1939年之前,先爱国一下,回顾一下历史:
(九一八事变(又称奉天事变、柳条湖事件)是日本在中国东北蓄意制造并发动的一场侵华战争,是日本帝国主义侵华的开端。
1931年9月18日夜,在日本关东军安排下,铁道“守备队”炸毁沈阳柳条湖附近日本修筑的南满铁路路轨,并栽赃嫁祸于中国军队。日军以此为借口,炮轰沈阳北大营,是为“九一八事变"。
卢沟桥事变(又称七七事变)1937年7月7日夜,日军在北平西南卢沟桥附近演习时,借口一名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查,遭到中国守军第29军严辞拒绝。日军遂向中国守军开枪射击,又炮轰宛平城。第29军奋起抗战。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又称卢沟桥事变。)
1939年,农历的腊月三十,年关(除夕)。天刚刚亮,石牌王家台村的李氏拉开吱吱叫木门,屋外铺面而来的银白刺的她眼都快睁不开了,原来昨夜悄悄下了一场大雪,竟然将屋门都淹了好深。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皑皑白雪。李氏手搭凉棚眯眼远眺,喜道:下的好!下的好啊!天老爷保佑明年庄稼有个好收成吧!不然拿什么交给那些砍脑壳滴死日本人哦!李氏冲西屋喊道:强吖子!快!快起来扫雪!门都捂到了噢,我今天早点生火做饭,早点团年。
西屋“哦”了一声。不一会走出来一个瘦瘦的男人,三十多岁模样,边哈着气边搓手,将头探出门张望了一下,又缩回屋里,从门后抽了两根麻绳,蹲下将两个裤管绑好。嘴里嘟囔:好冷!可别再下了,不然,这草屋压塌呀!
李氏已经麻利的颠着三寸金莲拖出来铁掀扫帚。
里屋又串出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细胳膊细腿,光着脚趿着一双大人的棉鞋,跳出门外兴奋的抓了一把雪在手里,然后伸出舌头舔了又舔,问李氏:婆婆,什么时候下的雪啊?我怎么不知道?
李氏喝道:快,滚进屋把衣服鞋子穿好,过年了,别感冒了祖宗啊!快点,穿好衣服我做好吃的,过年,啊!
噢噢噢!过年喽!瘦孩欢呼着串回了屋里。
李氏,王家台王万有的老婆,五十来岁。王万有几年前得急病死了,于是李氏就守着唯一的儿子王大强过活,大强不善言语,呆板木纳,李氏托尽左邻右舍亲戚家门,方为儿子讨得一老婆,婚后大强老婆生一男孩,一家四口虽是穷苦倒也其乐融融。
1938年下半年,日本用飞机轰炸荆门,钟祥,石牌也未能幸免,于是所有的人都人心惶惶,又时不时有日本人借口搜查共产党乱杀无辜村民,于惊吓之中,大强老婆二胎早产,大出血又胎位不正,母子最后双双命归黄泉。原本就木讷话语不多的大强几乎就成了个哑巴了。而他现在十岁的儿子因亲眼目睹了隔壁小伙伴的爸爸因为害怕日本人欲躲避,却被日本人射杀的过程,被吓的夜夜惊厥,也是胆小怕事不喜言语。现在,这一家祖孙三代相依为命,只求平安无事即可!
李氏和儿子在院子里扫出一条路来,她丢了扫帚让儿子继续铲雪,她去厨房准备升火做饭。昨晚婆孙几个用偷偷攒下的几升灰面(白面)蒸了几锅馒头,积积攒攒,到年底了,割了几两肉,好歹过个年吧!
灶门前的柴禾上也是一层厚厚的雪,李氏望了望隐约透光的草屋顶,叹口气,到大门口的草垛去抱干的稻草引火。
李氏在草垛那边发出“啊”的一声惊呼,大强扔了铁掀寻声跑去。
草垛里露出一个脑袋来,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他们,乱糟糟的头发上沾满了金黄色的草屑和白色的雪,整个身子缩在草堆里,脸上黑乎乎一片,不晓得是被冻的还是被吓的,正缩在草堆里簌簌发抖。
这个像要饭的在草堆里簌簌发抖的人,就是我们前面说的那个娄太太,彼时,她年方一十八。
3,
善良的李氏扶起一脸惊魂未定簌簌发抖的讨米佬般的人,一眼就瞥见了这个人的三寸金莲,尽管她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短发,一身破旧的不合身的男装更衬的娇弱不堪,一脸黑里麻乎的锅底欲盖弥彰。
可虽然她随李氏进了家里,对于李氏的诸多疑问她始终不张口说一句话。李氏也猜出她大概有不得已的苦衷不愿说,也就不再追问。
李氏十岁的孙子叫粪草,那时候吖子的名字越贱据说越好养活,村里还有叫狗子,羊子的,就比如王二狗,李三养。小粪草一直盯着这个一脸黑里麻乎的人,怯怯的远远的,不言语。
李氏于是生火烧水,端了热水进屋,又找来儿子的一身衣服,叫这个外来客换上,见她还一脸的怀疑,李氏到屋外拿了铁掀示意她顶上门。
当李氏煮好胡萝卜稀粥拿着馒头推开房门,门后站着的正是一个圆脸大眼睛的姑娘,洗去黑色锅灰的脸通红,正两手不知放哪里在捏摸着前面的衣襟,低头望着想蜷缩着藏起来的一双小脚,李氏赶紧叫姑娘捂到被窝里,把热气腾腾的稀饭递到她手里,转身出去找来一双干净的袜子,一双自己的棉鞋。
姑娘想来是饿坏了,一个馒头三口两口就下去,就着滚烫的红萝卜稀饭,一阵稀里哗啦。李氏也不再问什么,去厨房做团年饭了。
姑娘随后也出来坐到了灶门前帮忙着火。姑娘不言不语,她红通通的怅然若失的脸 ,在灶塘红色的火苗映照下,忽明忽暗。
于是,李氏家团年的饭桌上多了一个人。姑娘依然一言不发,倒是对李氏十岁的孙子满眼的都是喜欢。团年饭后,李氏和儿子大强去给故人辞年(上坟),留了小粪草在家和姑娘做伴。
待李氏母子从坟地回来,粪草悄悄对李氏说:婆婆,那个姐姐不是哑巴,她说她有个弟弟跟我一般大呢!
待到晚上,李氏和粪草还有姑娘躺在了一张床上,李氏楼着瘦弱的粪草,顾自的讲述起粪草的娘和粪草的爷爷,叹息这世道艰险兵荒马乱,活着的种种不易。。。。。。姑娘在脚头时不时翻个身,床上新铺的厚厚的稻草发出簌簌声。李氏感觉到姑娘压抑的哭意,起身一摸,姑娘满脸的泪水压抑的抽噎。小粪草已沉沉睡去,李氏攒好被子,披上棉袄坐在了姑娘的身边。
于是,在这个跨年之夜,这个叫娄玉珍的十八岁的姑娘向善良的李氏讲述了她流落至此的经历。
4,
(前因,后果: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后,日军开始将魔爪探向整个中国。
1937年8月,日军空袭湖北。
1938年7月,日军从地面侵入黄梅县。
1938年7月,日军接二连三对荆门掇刀石(掇刀以前叫掇刀石)飞机场进行狂轰滥炸,机场成为一片废墟,老百姓惨遭荼毒,日军在轰炸的过程中,向飞机场周边投掷了大量毒气弹,使那一带老百姓染毒不治死亡达千余人。
1939年底,荆门已有日军入侵。(1940年,荆门沦陷)。
娄玉珍,钟祥磷矿人,父母均为老实巴交的农民,有一个十来岁的弟弟叫毛豆。自日本人开始入侵,村里的乡亲多逃进深山老林。也有年老或行动不便者守着一两间茅草屋不肯离开,日本人大概因为觉得他们是为老弱病残构不成威胁,倒也平安无事。只是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是万万不可抛头露面的,若遇非要出门,必定弄乱头发,在脸上抹上黑里麻乎的锅麻眼子(锅灰),再穿一件破烂不堪的衣服,还得故意把扣子扣错,如此打扮才敢出门,如若碰上挎枪的日本人喝斥盘问,要两手笼在破袖子里,对他们傻呼呼嘿嘿直笑,装疯卖傻,万不可开口。即便是如此这般,村子南边的山凹里还是时不时有满身是伤的谁家的姑娘媳妇死的不明不白。时不时就有凄惨的号哭在山下蔓延。
临近年关,附近的日本人大概也去城里过年了,于是有胆大之人偷偷溜回家一番探查,随后,村里的乡亲陆续回了家,想着也回家吃一顿热乎的团年饭。
娄玉珍一家也趁着夜幕四合,悄悄摸回了家。父亲从屋后的地里挖出藏埋的一个罐罐:两升白面,几碗大米,全家人喜气洋洋准备过年。母亲烧了水,娄玉珍细心的帮弟弟毛豆洗脸换衣服,然后自己也收拾利落。十八岁的姑娘,若不是日本人的突然入侵,她本已经能嫁做人妇了,母亲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开始揉面。父亲一言不发在灶门口坐着抽着旱烟,蓝色的烟雾在父亲脸前升腾散开,然后一阵阵咳嗽,父亲在鞋底敲掉金黄色的烟嘴里的烟烬,又一阵咳嗽。
娄玉珍在屋内细心的梳好乌黑的辫子,换上了干净的褂褲,和弟弟一起到厨房帮母亲做馒头,玉珍沾着白面的手调皮的一把摸在弟弟的鼻子上,弟弟毛豆瞬间就如京戏里的丑角了,玉珍哈哈直笑,弟弟毛豆不依不饶要姐姐也弯了腰给她点一个,姐弟俩正笑笑闹闹间,厨房门突然被撞开,两个摇摇晃晃的人在叽里呱啦声中闯了进来,母亲一声尖叫。玉珍和弟弟吓得往后只躲,玉珍双颊上白色的面粉衬出一脸惨白。
日本人一眼看见了有一条粗辫子的娄玉珍,嘴里嘟囔:哟西,花姑娘滴,花姑娘!欲去拉扯。父亲一跃而起,抄起身后的一把铁锹,“咣”一锹,砸破了灶门口的闭氟碳的瓦罐,横刀立马怒目护在了玉珍和弟弟面前,母亲也抄起了身边的一把柴刀。
听得一声破碎,两个醉熏熏的日本人清醒过来。他们在身上摸了一下,才发现身上没有背枪,想来应该是喝酒忘了。他们对视了一下,又看了看被敲碎的碎瓦罐,度量权衡一下,转身离去,回头望着玉珍淫笑:花姑娘,哈哈,花姑娘滴干活。。。。。。
玉珍傻了,弟弟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胆小的母亲也哭道:这可怎么搞啥?
连夜仓皇出逃。
母亲赶紧给玉珍换上父亲的男装,在父亲的提醒下,剪掉了玉珍的辫子,又抓挠的乱蓬蓬,顺手在锅底摸了一把锅仔细的抹在玉珍的脸上,母女两个哭做一团,把黑里麻乎的脸更是弄的颜色深一方浅一方的。来不及蒸好的馒头,来不及下锅的饺子,不再顾及。
“跑吧!姑娘,跑的越远越好,离县城越远越好,跑了你还有一条活路,家里现在是万万不能再回来了的啊!日本人在这一天,就不得安宁一天,老天保佑啊!你往东南跑,那里离县城远,恐怕是好一点,就是讨米也好啊!记得要装哑巴啊!姑娘啊!”母亲老泪纵横的交代。
天,下起了大雪,背后传来弟弟呜呜噎噎的哭声。瞬间天地一片苍茫。于是,一家就这样分头逃命,玉珍往东,父母弟弟连夜进了深山老林。
伤心欲绝又惊又怕的十八岁的娄玉珍,用她被裹缠过的小脚一路惊慌失措跌跌绊绊,手里拄着父亲递到手里防身的铁掀把,听着远处凄凉的狼嚎,不敢停歇。雪越下越大,雪越堆越深天地一片白茫茫,娄玉珍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到了哪里,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越过一片荒野之后,她看见了一个村子,又累又饿又困的她再也支撑不住了,她于是钻进了一家屋舍门前的草堆。
娄玉珍躺在李氏这张铺了厚厚稻草的温暖的床上,抽噎着对李氏讲述自己的经历,感觉这仿佛是一场梦,是那么真实的一个梦,她感觉身边的李氏就是自己的母亲,脚头睡觉吱吱磨牙的小男孩就是她的弟弟毛豆。。可是它明明就发生在昨天晚上。只是度过了一个黑夜一个白天,所有的亲人便杳无音讯,看似遥隔万里了。
善良的李氏收留了娄玉珍。因石牌地带偏僻,连带着起伏的丘陵,虽被日本人的飞机轰炸过,但暂时还没有大量的日军入侵,相对还算平静。
于是,娄玉珍就以李氏远房的侄女的身份留在了王家。李氏十岁的孙子小粪草每日屁颠屁颠的跟在她后面喊:幺幺,幺幺!
5,
1940年,荆门,钟祥,沦陷。
掇刀石飞机场落人日军之手。日军开始大范围抓捕劳工开始重建机场,以作他轰炸机起飞降落的军用机场。
南京大屠杀的恐惧笼罩了整个荆门地区,老百姓民不聊生,人心惶惶。
大片的青纱帐成为了老百姓的避难所,大片的青纱帐同时也成为了一两个单独行动的日军的魂归之地。抗日武装力量也渗透到了石牌的每一个角落。
为了笼络人心,更为了控制政权,日本人于是在各乡成立了治安维持会,并假惺惺的把土地交由农民耕种。于是,许多逃难的乡亲开始归家。各乡在,开始造花名册,每家每户每个人发放良民证,但凡出门没带良民证或没有良民证的人,可以就地枪毙。
听着归家的乡亲讲述亲眼目睹日本人的种种残暴暴行,想起那夜母亲说的只要是日本人在这都不要回来的话,娄玉珍悄悄隐下了回家的奢望。
就这样,十九岁的娄玉珍在李氏期盼的目光下,嫁给了大她十一岁的李大强,就这样,十九岁的娄玉珍成为了小粪草的后妈,只是为了活下来,只是为了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家,只是为了花名册上的存在,只是为了一个良民证,也或许,这就是命,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娄玉珍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命运的安排。
(小粪草,就是前面王家福的爸爸,娄玉珍王大强是王家福的爷爷奶奶(石牌话爹爹婆婆)。)
娄玉珍勤快善良,下地干活,洗衣做饭,绣花纺纱,总是手脚不闲。
就这样在日本人统治下,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日子倒也过的一家平安无事。
1945年,日本人宣布投降。所有的石牌人也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而后穷人有了自己的土地,日子稍稍安定下来。娄玉珍几年的时间里多次托人打听磷矿父母弟弟毛豆的消息,均无果。
眼看粪草已经到了娶亲成家的年纪,婆婆李氏身体日渐消瘦,时时病病歪歪,本就木讷不言语的大强除过干活就是蹲在门前的路边叭嗒叭嗒抽烟,即便左邻右舍的邻居与他打招呼,也只是哼哼哈哈两声。粪草的性格也是话语不多,每日只是埋头干活。
1950年,娄玉珍托媒人介绍了一个贺集的女子,粪草成了家。
而娄玉珍的婆婆李氏在这一年,没有等到抱重孙子,病故。
娄玉珍成了村里最年轻的婆子妈,最年轻的婆婆(奶奶)
5,
岁月如梭,时光不过就是星移斗转。
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作出了实行改革开放的重大决策。
1983年,石牌农村终于分田到户了,政府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于是有胆大的石牌人开始出外开创先锋。此时,娄玉珍的四个孙子两个孙女都有了自己的家,重孙们一茬茬出生长大,娄玉珍的称呼也由娄嫂娄姐娄妈涨到了娄婆婆娄太太了。
1987年,娄玉珍打听多年的娘家有了消息。说弟弟毛豆在日本人投降后参军入伍,退伍以后回到磷矿当了公家人吃上了商品粮,现在弟弟毛豆已经退休了,儿子也是某单位的一个小干部,而娄玉珍的父母都已过世多年。随后的某一天,一辆小车找到村里,把娄玉珍接到了磷矿,娄玉珍随弟弟一家拜祭过父母,与弟弟促膝 长谈一别几十年之种种悲喜经历,哭哭笑笑不觉一宿过去。因挂念几个年幼的重孙,娄玉珍拒绝了弟弟的一再挽留,在弟弟家呆了两天就回到了石牌。
第一批外出谋生的石牌人靠祖传的磨豆腐的手艺在外面着实发了财,村里的布瓦屋,草壁屋已被亮堂的红砖青瓦和二层小楼换下不少。90年代初,基本上石牌百分之八十的人都亲帮亲友带友的出门走上了发财之路,于是,家里留下的就多是老人和孩子。娄玉珍也是浩浩荡荡的留守大军之一。为了孙子们的发财梦,她竭尽所能耗尽心血。
1994年,娄玉珍的大儿媳妇去世,娄玉珍又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弟弟毛豆来看过几次姐姐,姐姐一生无子无女,儿子儿媳已先她一步走在了前面,介于现状,无限忧虑。。。。。。于是在某一个春节,弟弟毛豆的儿子去了石牌娄玉珍的家,而此时,娄玉珍的几个孙子都在争着要娄太太留在自己家帮忙看家带孩子。娄玉珍的侄子按照父亲的意思提出要把娄玉珍接回磷矿,要给她一个舒适的晚年,说会为姑姑养老送终。
娄玉珍的三孙子王家福,此时两个吖子一个在上小学,一个上初中。迫切需要娄玉珍帮忙抚携。他们正在商议把娄玉珍接到自己家里来帮忙带吖子。他们也不能再守着那贫瘠的一亩三分地过活了,他们也要出去奋斗,吖子大了,还要换楼房捏。
而此时,娄玉珍二孙子家的吖子已经长大了,倒是可以撒手了。那个时候村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老人给谁带吖子,哪个就要为老人养老送终。于是村里的很多老人就成了近在咫尺的牛郎织女。。。。。。王家福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要把娄玉珍接到自己家,当着王家一大家和众家门的面还有娄玉珍侄子的面许下承诺,会为娄玉珍养老送终替父母尽孝。娄玉珍并未过多考虑,虽自己一生无儿无女,但面前这一个个,跟自己亲生的又有什么区别?只有这里才是自己的家。她留下了,她决定到她三孙子王家福家帮忙抚携他的一儿一女。娄玉珍这样决定,自是有自己的想法,娄玉珍的侄子也表示理解,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交待王家福,姑姑年岁渐大,不可太操劳,以后的日子要经常走动往来,王家福满面笑容,与娄玉珍的侄子握别。
然后,王家福两口子阔别老小,背井离乡做了涛涛豆腐大军中一员。
娄玉珍于是又换了一个新家开始操持,晨起做饭,养猪喂鸡,浆洗衣服,夜间陪作业灯下缝缝补补。日子平静而安稳。娄太太颇讲究,花白的头发都是向后梳的整齐光滑一丝不乱,拢至脑后挽个髻,再拿根簪穿过去,完了手掌搓点油 ,将几根不服帖的头发妥妥的压下去了还顺便油光发亮了。娄太太总是细心的用绑布把裤腿绑扎好,一双三寸金莲上尖口的布鞋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娄太太从来不参与村里三五成群的说东家长李家短的队伍。别人在田头村尾叽叽歪歪,她总是脚步不停说家里还有事,但凡有小吖子到家里来玩,她总是会从屋里抓些瓜果豆糖之类的,塞进娃娃的兜兜。也许因为自己一生没有生育,她对吖子们总是额外的慈爱,甚至不管谁家的吖子。
7,
某年秋天的一个下午,娄太太坐在院长里摘韭菜,腿边的灰毛小狗卧在她的腿边,细小的狗尾巴在地上来回摆动,娄太太突然感觉到头晕,她看到孙子王家福新盖的两层小洋楼在来回摆动,于是准备站起来,结果一头栽倒在地。惊恐的小灰狗一阵狂吠,重孙子重孙女赶紧扶起太太,喊来百米之隔的亲戚,用一辆板车将娄太太送到了石牌卫生院.。
娄太太中了风,躺在了床上。王家福两口子从外地赶回家时,娄太太的两个重孙正在给太太喂饭,娄太太内心愧疚,觉得拖累了孙子们,竟是落下泪来。
王家福他们回来安置了半年,端茶倒水,端屎端尿,倒也尽心尽力,娄太太却终是没有从床上下得床来的迹象。娄太太瘫痪在床了,甚至连生活也不能自理了。。。。。。
翻年,春节还没结束,王家福准备出门继续做买卖,因为一家四口全在家有挡不住潮的开销。。。。。。。
院子前面有一间杂屋,以前栓牛的,因为后来种地都不需要牛了,就空置出来了成了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于是被收拾出来,娄太太住进了前面的杂屋。他们在厨房留下了一袋大米,半蛇皮袋麸皮(大概还有几只鸡要吃),一壶菜籽油,挑了一水缸的水,然后把娄太太交给了隔了几百米远的几个兄弟,让他们跟着转过来帮忙照看一下娄太太。
之后,王家福一把大锁锁上了楼房的大门(娄太太也是怕爬不上他孙子王家福家楼房的几级台阶),带着老婆和一儿一女远走他乡了。。。。。。
村里于是经常有人听到娄太太在杂屋呼喊:哪个好心人啦!来一哈啊!来帮忙接个福啊!递口水我喝一哈啊————甚至有时候看到饿极渴极的娄太太手里抓个小凳爬出院子里杂屋到厨房舀水喝,或许无法生火做饭还吃过大米麸皮,这些东西在59年的时候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命疙瘩啊!不知道百米之隔的娄太太的那些的孙子孙媳有没有听到过把他们一手带大还帮他们照看过孩子的婆婆的呼号??
村里好心的人们于是今天这家送一顿,明天那家端一碗,娄太太倒也没饿死,隔壁的李太太每天都要抽空去看看可怜的老邻居,给她带点吃的。
后来极爱干净的娄太太因为想要到外面上厕所,结果又从床上摔了下来,雪上加霜,终于是瘫痪在床上一点也不能动弹了。每日就眼睁睁的巴望着有人到她这屋里来。。。。。。
石牌旧事(之)娄太太
挨过正月,迎来一场雪,这寒冷的倒春寒将隔壁李太太隔离在了离她家十几里的她瓦瓷的姑娘家。两天后李太太回家后直奔娄太太的屋里,只听得李太太一声呼唤:娄姐呀!你这是什么时候去滴呀?
娄太太死在了这天寒地冻的早春,不知是饿,是冷,还是。。。。。。
李太太用热水洗净孙太太脸上的污渍,帮娄太太梳顺那杂乱的头发,换掉散发着臭味的破衣服,喃喃道:娄姐,你那么爱干净,从来都是将衣服头发收拾的利利索索,衣服穿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放心吧,我会帮你。。。。。。。围观之人无不潸然泪下。
娄太太的葬礼很隆重,得到消息的娘家侄子匆匆赶来时,娄太太已化为了一捧灰烬。。。。。。谁也没有对他提及娄太太死之凄惨!也许,连娄太太自己那已混沌的记忆也已记不得她自1939年为躲避日本人流落到此,幸得李氏收留,在这个王家,整整六十年!!!
后记
娄太太去世的那年秋天,王家福的儿子与同学去池塘钓鱼,不知怎么回事,滑进了池塘。。。。。。溺亡。请石牌的某幺姑做法事看了一下,幺姑说:一老太太舍不得他,圆脸,木簪,发髻。。。。。。
可怜这是王家唯一的男苗苗,偏偏这个孩子从小就乖巧,懂事,礼貌,把村里人心疼的无法。
数年之后,娄太太某孙子留家里吃老米的姑娘终于喜得贵子,王家上下一片喜气。孩子长至三岁,一张嘴巴叽里咕噜,逗的人见人爱。那日里,饭桌上新炒了一盘花生米,小家伙踮起脚抓了一把花生米往自己嘴里一喂,转身就跑,却意外撞倒了旁边的椅子,小家伙也摔了下去。。。。。。等送去医院已无力回天。。。。。。。
佛说:天知、地知、神知、鬼知,何谓无知;善报、恶报、速报、迟报,终须有报。
无意说因果,但每一个善,都是为子孙积福,每一个恶,都是在给子孙造孽!
石牌旧事(之)娄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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